|
Chapter Nine 第九章
------------------------
穿过走廊的时候,真嗣不由得心跳加速,倦意被急速分泌的肾上腺素一扫而空,不是激动,而是害怕……
//蒂斐厄斯的双生子……基蓓拉……那是什么?//
丽也许还活着,他们可能会再次相见……尽管这想法愚蠢至极且缺乏逻辑,但这的确是真嗣当时唯一的想法。
真嗣也知道,这不过是个白日梦,那战斗服是为明日香准备的……除非,他们以某种方式找到了更多的适格者……
//更多人会死去,更多无辜的生命即将陨落……//
一个问题在他混沌的脑子里出乎意料地清晰……他知道在他身边走得意气风发的灰衣男子可以解答这个问题,他真的太累了,不想去计较这问题脱口而出后会有怎样的发展……
“为什么你们骗薰说NERV最终教条的莉莉丝是亚当?”
这个问题黑发男子在回基地的路上已经想了好久了,已经意识不清的脑子却清晰地浮现出这么一个问题……如果薰当时去最终教条见莉莉丝,他一定是以为那是亚当,发现自己被骗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那时他请求我抹杀他……而不是继续寻找亚当。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他本已经不能融合了,却仍请求我抹杀他//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能否融合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虽然真嗣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唯一清楚的是,薰明知道李林赢了,却仍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灰衣男子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真嗣,脸上带着真嗣从未见过的好奇。
“你说什么?”
“渚薰,塔布里斯,十七使徒……你们明知道他的身份还把他送到NERV,并且告诉他莉莉丝是亚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灰衣男子的目光依旧高深莫测,尽管在他摇头否定之前,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扰的神色——
“我不知道,碇先生。”
——然后继续前进。
真嗣原本认为这人知道一切,但是他片刻的犹豫让真嗣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有问题。
//如果他知道一些什么我认为他不知道的东西,他应该是想掩盖真相……他果然不是SEELE的高层,无论他现在看起来怎样气焰嚣张。我怀疑……他到底知道多少?//
尽管灰衣男子依旧在前面大步流星地带路,并没有看他,真嗣依然觉得背后发毛,肩膀也怪怪的。适格者知道,灰衣男子一定在慎重考虑他刚才的问题,并且很有可能就此询问自己知道多少……
//没关系……//真嗣无聊地想着,几乎要笑出来,//无论他想到了什么,无论他能得出怎样的结论……他都不可能接近真相。//
/没关系……即使薰……依然……活着。/
真嗣不得不停止思考,他们已经到达了最终目的地。大门自动开启,真嗣,莱和托比跟着灰衣男子走了进去。
战斗服在等着他,就像之前的蒂斐厄斯……在荧光灯的照射下闪着柔光。金色的装甲下深红色延展着包裹了整个战斗服,兀自深化着色彩,暗红色的高筒靴闪耀着近乎紫色的华贵光芒一直延伸到臀部,暗示着这战斗服只为了那个独一无二的人而设计。
//明日香。//
“碇先生……我可以介绍基蓓拉了吗?蒂斐厄斯的双子星。”
-----------------------------
真嗣厌恶地不想继续看下去,战斗服怎样设计他毫不关心,但是他还是禁不住去观察它与蒂斐厄斯的不同。战斗服腰部有三道深红色的细线,从前方延伸到一个依稀可见的小盒子里,又从另一端穿出,绕过臀部,穿进了脊椎的位置……
“销毁它。我要你们立刻销毁它。”
真嗣很少讲话这么尖利刺耳没有回旋的余地……但是灰衣男子却置若罔闻。
“你最后一次见到兰格雷小姐是在什么时候?”
“从……NERV被毁掉的那天……”
真嗣并没有退缩,往事清晰地浮现在眼前,14岁的年华历历在目,近十年的记忆却仿佛烟消云散没了踪影。
“我的意思是,在NERV被毁之前……有一次她迎击敌人……那个使徒,她……没法应付。从那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不过我曾经收到过她的包裹……我知道她仍然活着。”
灰发男子点点头,真嗣被他盯得胃疼,觉得那眼光里满是责备和失望……他真的全力追查过明日香的下落吗?如果他真的想见她,那他又尽己所能地去找过她吗?
//明日香知道我在哪。想不想见我完全取决于她。我不能……得尊重她的想法,如果见我会让她难过……我再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了。//
“第三次冲击被遏制,SEELE和NERV毁灭……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SEELE被摧毁了……至少,过去的SEELE已经不复存在了……
//所以……SEELE是想引发第三次冲击,而父亲,他一定想阻止他们……然后他死了。//
“惣流·明日香·兰格雷因为下肢疼痛硬化被送入了一家诊疗费高昂的医院……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但似乎情况并不只这样。”
真嗣讨厌被人牵着鼻子走,讨厌自己被蒙在鼓里。
“实情并非如此,是吗?”
“兰格雷小姐现在只能坐在轮椅里,碇先生。五年来她的腿一直动不了。”
真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咽下这苦涩的现实,冰冷得令他窒息……明日香,自尊而骄傲的明日香,初次见面,少女站在舰桥上俯视众人,明黄的衣裙在风中蓬勃招展,火焰般的长发飞舞宛如战旗迎风……
明日香,那样的明日香,竟让会坐在轮椅上?!
也许真嗣曾经讨厌她,他也不明白她对于自己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但是无论如何……这样实在太残酷了,骄傲如她……也许死亡反而比较轻松。
//不……明日香……告诉我他在说谎。//
“莱博士是基蓓拉的首席技术研发,碇先生,他开发出了可以代替下肢活动的系统,并且已经嵌入了基蓓拉……”
真嗣沉默了,记忆走马灯一样地从眼前闪过,令他不禁眩晕,穿着明黄衣裙的明日香,总是那样目光灼灼,意气风发,那样的女孩如今却被禁锢在一具不再自由的躯体中。骄傲的德国姑娘一定会无所适从,他不敢想象她是如何接受这一切的……
//她一定失去了很多……那些让她如星辰般闪耀的理由。//
“我们可以重新赋予她自由的身体,碇先生,我们可以马上联系她并且在她到达之时就给她基蓓拉。这是天赐良机……”
“不!”
真嗣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怒火中烧,但是愤怒无可遏制地纠结震颤着灵魂。
“我不会允许你给她穿上战斗服,让她为你而战。你不会只是想让她重新站起来吧,你给她的绝对不会是自由……你能给她的只有噩梦和痛苦,你送她去的地方只会是地狱……”
黑发男子低头看着自己绷紧的双手,蒂斐厄斯的攻击系统正悄悄展开,覆盖着铠甲的护手在荧光灯下熠熠生辉……他琢磨着措辞,想解释自己这一系列的挣扎究竟为何,但终究找不到答案。
“你就这样……给她一个最残酷的人生,这次她无处可逃!你会掌控她,利用她,直到耗尽她的全部……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绝不。”
真嗣抬起手臂,等离子加农炮轰鸣着启动,炮口的离子流躁动地飞舞着荧蓝的华光,直指那件红金包裹的耀眼的兵器。
“销毁它……别逼我动手。我现在就——”
真嗣最后一个词已经没机会说出口了,虽然他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站得离基蓓拉那么近,近到可以轻易毁了它……
——下一刻他整个人已经摔在了地板上,巨大的痛楚细密地蔓延全身,疯狂地撕扯着他的躯体,肌肉痉挛着疼痛入骨,无法呼吸,痛得叫不出声,消磨了他最后一丝尚存的理智……
黑发男子困兽一般地喘息着,抽搐着在地上缩成一团。他拼命调整呼吸,但是身体根本不听他的话,无法动弹,无法呼吸,只是无可遏制地颤抖……也许有什么人站在他身后,但是他的理智已经什么都无法判别了。一切静谧得诡异,也许只是他已经无法感受到了而已……
真嗣奢望着自己能理清头绪,现在的状况只是不明所以地任人宰割……他试图制止手指的颤抖,可是毫无效果,他终于恐慌起来……黑发男子感到自己的身体再次抽搐起来……几近窒息,他知道自己的唾液流在地板上,可是连闭上嘴都办不到……这到底是怎样一种痛楚?!……他原以为自己在战斗中已经伤痕累累,但是和现在比起来,那些曾让他撕心裂肺的痛苦简直不值一提……
一个身影在他身边跪下,虽然看不见脸,但是真嗣知道他的表情,他也知道他现在所承受的一切的起因……
//……想起来了,曾经在驾驶舱里,他向父亲咆哮着要毁掉NERV,目睹了父亲对冬二所做的一切,他的理智完全淹没在了痛苦和愤怒中……碇元度只是提升了LCL的浓度就轻易结束了一切。对不听话的孩子果然还是要管教的……//
“……灰……灰衣服?”
真嗣只勉强挤出了这一个词,看见灰发男子浅褐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毫无遮拦的暴怒,他心里不禁一凛,那目光犹如完美的艺术品一般,精致而冰冷至极。
跪在真嗣身旁的灰发男子又凑近了些,笑容里透着邪魅的寒意,声音流畅而沉稳,优雅地吐出诅咒般的低语。
“叫我凯特,碇先生。觉得是名是姓随便你,你就这么称呼我吧,而且兰格雷小姐也将这么称呼我,你说我什么时候去拜访她呢。”
他右手里握着什么东西,真嗣能看见有个类似长方体的东西闪烁着不甚明朗的光,那东西也只比钥匙链大一点……
“这是我的控制器,碇先生,我可以保证,无论穿着战斗服的你有多强大,无论你的同步率有多高,你赢不了这个小玩意。”
灰发男子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控制器上的两个按钮。
“刚才我按的是这个按钮。战斗服接到信号后触发的感觉想必你已经有所体会了。”
凯特说的没错,即使肌肉已经停止了抽搐,真嗣现在依旧缩在地上无法动弹。
“我很乐意忘掉这小小的不愉快,碇先生,但是我警告你……一切照我说的做。要从主天使手中拯救世界,我需要的是绝对服从甚至牺牲,而不是小孩子的胡闹。”
愤怒混杂着莫名的痛楚海啸一般席卷全身,真嗣咬紧牙关硬生生地挺了过来,他原以为只有碇元度会如此残酷……现在看来,眼前的男子无疑更是变本加厉……
“啊呀,别发火嘛,碇先生。我现在正式宣布,您大可以随便威胁我,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再次为我而战,你逃都逃不掉。你可能曾经是个胆小鬼,自私自利的懦夫,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战斗吧,保护人类免于第三次冲击,为了你自己,为了你朋友的性命……”
真嗣冷不防哽住了,因剧痛和愤恨而沸腾的血液瞬间变得冰冷,因为灰发男子最后的话语。
“恩,杀他们简直易如反掌,碇先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特别是你自己的命,我尤其乐意亲自动手……”
男子漫不经心地将拇指移到了另一个按钮上把玩着。
“我要是按下这个按钮的话,碇先生,会引发战斗服产生足以致命的电击……砰的一下你就死了。”凯特脸上露出魔鬼也自叹弗如的诡谲笑容,“我是不知道到底会不会痛啦……”
“明日香……不能……战斗。”
真嗣艰难地挤出这不怎么成句的词,疼得脸色惨白泛青,整个人无法控制地瘫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地面绝望般地喘息着……凯特赢了,却完全败给了真嗣那看似柔弱的玻璃心,他以为真嗣是只是想要苟延残喘地活下去,错得引人发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支撑着真嗣战斗的理由只有一个,我战斗的话别人应该可以活下来了吧。
//我会保护你的,明日香……我保证……我保证你不会再受到伤害……//
“战斗吧,碇先生。”那语气简直像万圣节的欢呼,糖果的气息却是血一般的腥甜,真嗣即使全身麻痹而抽痛也能感觉到一阵阵的倒胃。“战斗吧战斗吧战斗到死吧,而且,基蓓拉也不是造出来放在那落灰用的啊。”
真嗣不甘心地看着凯特慢慢站起来,踱着方步消失在他已经模糊了的视野中。黑发男子怒火中烧,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而现实是——他的手指只是稍微弯曲,勉强能看出握拳的意识。适格者发现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识活动了,虽然还和自主活动相去甚远……但是从那非人的“惩罚”停止到现在已经多久了?
//……好疼,天啊,受不了了……//
“帮他把战斗服脱了打发他回家。我们的友谊到此结束了。”无论凯特说什么,他的声音里除了冰冷的戾气,什么都没有,“哦……”
卡啦一声轻响,吓得真嗣一凛,一盒录像带正好被扔在他面前几英寸的地方。漆黑的一角几乎戳到了他的鼻子,那盒子上没有任何标记……
“我想你可能想多知道点东西,比如说……你离开之后NERV发生了什么。就当做是我对你今晚表现的奖励吧。”
在托比和莱冲到他身边将他拖到一边之前,黑发男子听着那高级定制的意大利皮鞋一路轻磕着地面离开,数控的闸门开启旋即又合拢。
-----------------------------
“真嗣……喂……振作一点啊?”
托比竭力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奢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能算亲切得体……这个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已经无力招架了。黑发男子虚弱地点点头,吃力地试图聚焦涣散的目光。莱挣扎着支撑起真嗣,托比也迅速照做,拉起真嗣的另一条手臂,用肩膀支撑着那孩子伤痕累累的身体。稍事调整,他们开始慢慢移出大厅。
“那他妈的是什么鬼东西?”莱咬牙切齿地咒骂着,虽然凯特已经离开了,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托比看见莱瞥了一眼基蓓拉,接着便转向了真嗣,担心得拧紧了眉头。这就是为什么托比会喜欢这个天生性格冷淡的莱……
基蓓拉是莱一手架构的,他的心血凝集于此,那便是他的梦想。托比提出了两套系统的雏形,但是落实全靠莱夜以继日的工作。就像她的全部精力给了蒂斐厄斯,基蓓拉对于莱的意义也正是如此。然而现在,他担心的正是那个一心想毁掉基蓓拉的人。
感觉到真嗣的手臂依然在自己肩上颤抖,托比的脸色不禁暗淡下来,凯特那惨无人道的“报复”依然没有完全消散。
“我没在战斗服里加那种装置,莱。你看过每一份设计图……你说话呀……我绝对不会设置那种危险的东西的……”
//……残酷,灭绝人性……//
一连串问题伴随着难以遏制的怒火让她的思路就此打住。那个狂妄的指挥官……他连一个研究员都不是,怎么敢修改她的设计。凯特凭什么认为他有权力修改她的至高杰作,那是科技与艺术的结晶,他居然敢拆开蒂斐厄斯然后……然后……
“……请问,我可以回家了吗?”
怒火中烧的托比被结结实实地泼了盆冷水,伏在她肩上的真嗣温和而无力地开了口,适格者深蓝色的眼睛里汪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天啊,他都苍白成什么样了……
“当然,真嗣。马上就回家。”
他们帮他脱掉战斗服换上平时的衣服,他每个动作都缓慢而小心翼翼,依旧疼得直发抖,却拼命掩饰着自己的痛楚,这一切两个科学家都看在眼里。托比犹豫着不敢开口,她虽然担心得要命,但她知道,真嗣一定有什么理由……
//他不想呆在这里……他讨厌这里,他恨我们……所以即使这么难受他也只想回家。//
不能让他就这样自己走,要帮他,可是该怎么办……真嗣的所有举动都一遍遍提醒着托比同一个事实……
她和莱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到……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科学家的职业习惯还是很快占据了主要地位,托比的脑子再次转得飞快,下次战斗之前一定要改良蒂斐厄斯的程序,真嗣和蒂斐厄斯切合得太过紧密——同步率高过安全临界点太多了……
//那个混账凯特怎么敢这样对待真嗣,怎么敢随便改动蒂斐厄斯……//
托比了解为何听说了基蓓拉的存在真嗣会如此沮丧。她知道那个德国姑娘的一切,她的心比真嗣更加脆弱,绝对高傲的自尊心……在她还是EVA驾驶员的时候,一些日常测试中真嗣的同步率曾经超过她,这高傲姑娘的暴怒立刻显露无疑……
//如果换了我在真嗣的位置,我绝对撑不了一周。//
看了兰格雷小姐的档案,她难缠的性格令托比不禁汗颜,而黑发男子却如此关心这个任性的姑娘,不惜拼上性命也要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玻璃心温柔的光华令人惊艳……
托比知道这点正中凯特下怀,她再明白不过的是,清楚一切的自己却是最无能为力的一个。
至少,托比自信她能很快查出凯特究竟改动了哪里,她了解蒂斐厄斯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也许比起自己她更了解蒂斐厄斯也说不定……但是,如果托比擅自改动,灰发男子一定会很快察觉……她很确定他和真嗣的矛盾只会愈演愈烈,他们都有同样坚定的目光……
……真嗣紧紧攥着的那盘录像带里,又是怎样的真相?
--------------------------
十年来黑发男子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全身的伤让他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痛,万幸的是他没有在公寓的楼梯上绊倒,混沌的脑子里除了挪动脚步已经容不下别的,他完全是靠意志力拖着身体。
每次闭上眼睛,凯特恶毒的笑容就浮现在眼前,梦靥一般挥之不去,黑暗,苦涩,危机搅得他没有片刻安宁……
//他是用什么……威胁我?//
有意思的是,从一个很怪异的角度来说,灰衣男子坚信,真嗣会驾驶完全是因为担心别人,担心全人类的安危,他那种完全的利他主义甚至能让他再次挺过一次“极度痛苦的电击”。
//没关系,凯特……你不是我父亲,我不会再服从任何人的命令……我其实也很少乖乖接受父亲的命令……//
/……但是你还是为他而战了,不是吗……/
他没回答来自内心的质疑,只是紧紧攥着那盘录像带,那薄薄的黑色外壳几乎要碎在他手里,里面更加残酷的真相会把此刻的痛苦消耗殆尽的。
真嗣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爬上最后几级台阶……
凯特说过,那带子就是解开谜题的钥匙,可以揭示真相,回答真嗣所有的疑惑……
……但是他真的想知道吗?付出了那么高昂的代价,只是为了唤起一场熟悉的噩梦,值得吗?真嗣知道,无论那盘带子上记录的是什么,那些遗失的记忆能给他的只有痛楚,无法承受的痛……
//永无尽头……不是吗?//
踏上缓步台的一刻,真嗣终于痛苦地睁开了眼睛,离他唯一的容身之所只有几步之遥……他的声音瞬间背叛了他——
强烈的非现实感,令人不安的熟悉,压迫一般的违和感,他斜倚着墙滑了下去,蹲在地上抖作一团,像被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咽喉,几近窒息。
前几个小时高度紧绷的精神让他遗忘的东西,永远无法遗忘的东西……
——如果思维同一时刻只能维持八种思路的话,那这个一定是其中一个,一直萦绕不散独一无二的记忆……那个人的笑容——
……但是真嗣在那场战斗中却将它抛在脑后,他拼尽全力打倒他的敌人……使徒……
//天使……//
自家门前放着一束花,即使不上前查看他也认得那包装纸,纯白的衬底印着浅紫淡金相间的格子……那是布莉吉妲最喜欢的图案,他们店独有的包装……他很清楚,如果询问布莉吉妲,他一定能知道面前这束花是谁买的……与众不同的瞳色,柔和的眼神,带着独一无二令他安心的笑容……
真嗣拾起花束,动作轻柔至极,就好像那花束背后有什么他看不见的力量……但除了包装有点压皱了也没什么特别的,花就那么乖巧地被握在他手里。黑发男子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无言地看着花束——他原以为自己早已麻木了。
尘封的情感如碎片一样在他脑海中聚拢盘旋,原本的模样变得愈加清晰。
这么多花……他知道……他知道一些……不是吗?
//如果我知道些什么……这个世界,我的人生,所有都……我想……那不可能……//
真嗣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圆叶风铃草,一片空虚的境界中唯有风铃草飘散着充斥了天地……
//……永无止境的爱……是吧?我想……我……//
男子睁开眼睛,满溢的感情几乎无力招架,目光由惊诧渐渐变得柔和,几乎是微笑着凝视那深蓝的风铃草,它有着和他瞳色相同的模样,在烂漫的花期中延展着苍白的深蓝……长春花?
真嗣看着白色的五瓣小花在视野中渐渐萎顿了白皙的容颜……可怕的低语,记忆的残片如同古旧的相册般一页页翻过,震撼着他已经脆弱至极的意识……
//……迷迭香,那是珍藏的回忆——爱人啊,你可还记得我……//
……悬于花束的铃兰……圣洁的钟声昭示着重拾幸福……
//——三色堇,那是我对你的思念……茴香给你,还有耧斗花……//
毛茛……年少的回忆……
真嗣痛苦地阖着眼睛,嘴唇咬得惨白,他兀自按着狂跳的胸口,早已泪流满面。这是什么?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表白的心意……或者什么残酷的东西……是的,这种伤害实在是太残酷了……
//……我们可以叫它礼拜日的忏悔草。哦,你一定要把芸草带得特别点……//
薰来过这里……他的薰在摇曳的月影中眼角弯成好看的弧度凝视着他,吟唱一般地轻声说“だいすき”(最喜欢你了)……上帝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爱情还是诅咒,表白的心意还是戏谑的宣战?真嗣不禁发抖……如果薰生气了,如果他因为真嗣所做的一切恨他……如果他的归来只意味着复仇……
一旦开始……真嗣必死无疑。
玫瑰……正在它们全盛的花期,扬头望着看不见的天空。尽管没有读过玫瑰的话语,真嗣也知道它的含义。
你拥抱我时逆光的笑颜映在我眼中,这是布莉吉妲赋予它的意义,他脑子里所剩唯一的印象……真嗣温柔地摩挲着那娇弱的花瓣,馥郁芬芳……那花瓣好像在轻吻他的指尖一般,真嗣恍惚间险些把花束丢在地上……
心跳得无法呼吸,他怔怔地靠在墙上,意识里只留下花朵的气息,醉人的芬芳以及甜蜜的危机……
//如果一切都过去了……他给我这束花又想说什么呢?//
每一次呼吸都伴着胸中的绞痛,真嗣只是站在那儿,泪如雨下。
/我想送你紫罗兰,但是它们都枯萎了,在你离开我的以后……/
//如果他生气了……如果他归来只为复仇,他会杀了我。也许死亡反而轻松。我无法面对他的愤怒……无法承受……//
……但是……那花不能有另外的含义吗?薰那么坦诚,从不说乖滑的反语,那么温柔,好像永远学不会生气……这花也许善意如他,这也许就是他的心声?
//……他不会回来吧?他一定永远不会回来……//
真嗣脸红了,他低着头倚在墙边,泪水模糊了整个世界……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样找到钥匙开了门,也想不起何时把花插进花瓶,不知过了多久,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起居室,沙发在左手边,放着花瓶的桌子在右手边……他盯着电视机的后盖,觉得它像只巨大的黑色甲壳虫,录像带盒的一角嵌进掌心里他竟然没有知觉。
他很想看看那带子,却脚下一软跌进沙发,意识变得朦胧。身体也配合着失去了知觉,因为早已精疲力竭,更是渴望逃避……抛弃这个世界,撇开那束花,不论它究竟是何意味……忘掉他所做的一切……大桥,基蓓拉——神啊,那剧痛依旧缠着他不肯放手,凯特曾经保证,如果他不合作,他会比死更难受,想到这真嗣不由得直打哆嗦——
//……这样的生活还会继续下去吧。我知道,很清楚地知道。//
生活再次变得面目全非,粉碎了他最后一丝卑微的渴求,他不过是想要平淡到索然无味的生活罢了……现实轻蔑地笑着,他的人生与他的意愿无关,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救不了明日香。
想到这真嗣不禁涌起一阵苦涩的愤恨,他粗暴地将带子塞进录放机,开了电视,直接仰在沙发上。带子很简陋,连标准制式都没有,像极了直接拼接的监视器片段……之前想的没错,被刻意封存了十年的记忆由不得他愿不愿意便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
“快,给梅尔吉奥尔和巴尔萨泽更换代码……“
//律子小姐……//
“加斯帕怎么办?”
“交给我吧。”
画面带着严重的噪点,声音也混着刺耳的杂波,不过真嗣还是可以勉强看清一切,屏幕里的伊吹真夜朝他走来,在一台显示器前落座……她坐得离摄像头非常近,他甚至能听见她用难以置信的速度飞快地敲着键盘,在真夜身后,律子正展开一个大得多的系统。真嗣看着律子表情焦灼地输入各种指令,红色的对话框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律子的表情逐渐变得冷淡,平静地看着那些对话框逐个消失,看起来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她最终如释重负一般地长出一口气……
//MAGI终于还是停止运行了……整个NERV的数据都被悉数删除……//
画面剧烈震颤了一下后整个卡掉了,图像恢复正常后,真夜看着她的上司,两个女子都带着震惊的表情僵在原地……
“二号机……”
画面再次颤了一下,索性这次没卡。律子和真夜继续敲键盘,金发女子似乎说了什么,声音小得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初号机……”
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宣告着一切的终结,律子没再说话,只是又输入了一行指令,EVA最终的毁灭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开始了。真嗣盯着屏幕,那里面加斯帕的进度条由绿色一点点变红。律子似乎说了什么,但是真嗣既听不见也猜不到。真夜大口喘着气,定定地站着,睁大的眼睛里是无尽的恐惧……真嗣胃里一阵绞痛,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十年……都是十年以前的事儿了……就把它当成一部恶劣的电影吧,或者一盒古老的家庭录像……这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都过去那么久了……//
怎样骗自己都无所谓了,即使是十年后的今天,那么多痛苦的回忆他依旧无力招架……曾经灯火通明的NERV,无论何时都与日月齐辉,那地下要塞的气息深深地烙印在记忆中,他能分辨每一个房间,化学药品和钢材的味道挥之不去,连手指游走于墙壁接缝的触感都如此明晰地浮现在记忆中……
那些都是他的朋友,虽然算不上什么好朋友,甚至连亲切的意味都没有……但是它们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他仅有的家人,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它们……几乎都在这了,学姐。”
“我知道了。”
律子平板着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目光灼灼。
“病毒的植入完成了吗?”
“一切顺利。”
“很好。”
真嗣不明白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她们互相注视良久,安静在此凝滞了一会儿,她们便又埋首于各自的工作。胃里又是一阵抽痛,真嗣抬头看看钟,时间按部就班地安静流逝着,那模糊的影像和现实相隔了那么久……自己当时又在哪里呢?SEELE进攻的时候所有人都忠于职守,只有他是个逃兵……
“不许动!”
带着浓重口音的日语……是从SEELE德国总部来的黑衣人。
其中一个男人上前,将律子从计算机前拽了起来,掼在地上。他没看见她手里的枪,防弹衣无法保护的脑袋就这么暴露在她面前,金发女子毫不犹豫地一枪结果了他。
她还没来得及瞄准下一个目标就被四面包抄过来的子弹结束了生命。真夜惨叫着从椅子上跌下来,嘴里不断喊着“学姐”……
又是一枪。安静得干干净净。
真嗣逃避一般地闭上了眼睛,虽然摄像头并没有拍到中央控制室地板上那两具以扭曲姿态瘫在地上的尸体……死亡,这死亡既没有真实感,又缺乏戏剧性的冲突……真实的死亡看着如此虚幻。应该还有什么才对,应该有什么东西来铭记这悲剧性的一幕……NERV的两位顶尖科学家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被如此简单地轻易地抹杀了,本应该有巨大的悲哀昭示给这个世界……
有脚步声和喊声,这回是德语,来人没带武器,技术员的模样,他绕过所有的黑衣人和尸体,站到血迹斑斑的计算机前。真嗣一手按着胃,一手胡乱抹着止不住的眼泪,他强迫自己看下去,压抑着逃避的冲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他要亲眼见证这一切……
夹杂着愤恨的喊声此起彼伏,那技术员显然是想修复律子执行的破坏性程序,至少要减缓数据删除的速度……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敲击着,但是真嗣看来,这不过是徒劳的挣扎……他们来得太晚了……
又进来了一个人,就站在门旁。真嗣听清了“EVA”这个词,从人们暴怒的反应来看,SEELE的机械化部队应该是全灭了。在带子切换到下一个片段之前,真嗣听到了两个词,心脏几乎要停跳了……是一个名字。
碇元度。
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出现的内容,但还是……他害怕得知事情的真相,害怕那即将出现的残酷结局……他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刻。
---------------------------
另一个房间的远景闪了一下就切换了另一个角度,和之前的差不多。房间是空的,下一个瞬间门开了,出现了两个身影,两人都带着武器,迅速闪进了房间。
碇元度和绫波丽。
//丽。//
律子和真夜的对话只有那么可怜的一点,已经让真嗣摸不到头脑,而他父亲和零号机驾驶员干脆一句话都不说,他们只是迅速展开了一个系统。从真嗣的角度可以看见显示器上的内容——他父亲不是在继续律子的工作,她在死前已近充分地尽到了职责——那是一张真嗣没见过的地图,正在逐渐放大……真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标志……
//SEELE.//
门外有喊声,接着门开了,丽毫不犹豫地转身开枪,放倒了最先进来的两个。元度默然地看了一眼,旋即继续手边的工作,丽灵巧地闪到门边,手动强制闸门封锁以拖延时间……
父亲过世已经十年了,但真嗣心中那一道伤痕却从不曾愈合,日夜刺痛地提醒他曾缺失的爱。彼时,蓝发少女轻巧地从零号机旁飞奔到元度身边,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喜气洋洋,而元度对丽露出真嗣从未见过的慈爱笑容,那是为父亲所独有的包容和宠爱的笑容……
//……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到最后的时刻你也不让我留在身边?我那么努力地做你要我做的一切,我已经竭尽全力了啊……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违抗你的安排?如果我回去陪你一起死,你会不会以我为傲?//
在元度眼里真嗣做什么都不对,他做任何事情父亲也不为所动……但这并不意味着真嗣放弃寻求父亲的爱。
即使十年后的今天,他也不曾放弃。
门外越发嘈杂……真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中的显示器,他父亲面前无数对话框交错着弹出消失,他几乎看不清楚,更是无法理解……
没多少工夫门就被打穿了,丽正好在门边,真嗣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还好丽没受伤,只是跌坐在元度脚边。他没抬头,连姿势都没变,依旧敲着键盘……
……有个男人带头大跨步地走进来,元度的动作立刻没了刚才的干练,他不急不慢地敲下最后几个键,最终停了下来。他向后撤了一步,抬手制止了想要去拿枪的丽……
“碇元度。”
真嗣不认识那个带兵进来的人,但很显然,他父亲认识。
“碇,这回你算是闹大了,想接管SEELE,你开玩笑吧?”
“你们已经输了。”
男人仰天大笑,他接下来的举动让真嗣大吃一惊,他从没想过,竟然有人敢这样对待他父亲,那男人一拳打在司令肚子上。克制不允许碇发出一声呻吟,但疼痛还是令他撑不住跪倒在地。丽尖叫着冲过去,想报复那男人,一个士兵上前一步,准确无误地用枪托敲在她头上。
丽踉跄一步,只觉得头昏眼花……男人扶住她,女孩子独特而惊艳的外貌令他有一瞬的惊讶,旋即他便拎着女孩手腕将她甩到了元度身边。
“她真是令人惊讶的作品,碇。即使是用SEELE的技术水平衡量,她也是个杰作。你应该以此为傲呀。”
元度抬起头,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平板,那种让真嗣打心底恐惧的漠然。
“都结束了。”
男人摇摇头,不禁流露出讽刺的笑容。
“你以为毁掉EVA你就赢了?你以为NERV的数据都被你删除了SEELE就输了?看看你的周围吧,碇……NERV已经完了,使徒被消灭后,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SEELE了……什么都不能阻止我们。我简直高兴得想把这件事诏告天下。”
元度竟然笑了出来,伸出手将丽拉到自己身边。真嗣颤抖地看着,他从未想过父亲会有这样的举动,直觉告诉他,已经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
“像过去一样……你还是对人类估计不足。”
那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枪指着元度,扣动了扳机。一时间真嗣忘记了呼吸,他想不出任何自己该有的反应,只是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屏幕。
碇元度,他畏惧的人他深爱的人他憎恨的人,从真嗣记事开始对父亲就怀有复杂的感情,无论那感情如何,有一点毋庸置疑,他整个生命都为那个人所掌控——
父亲
——没了重心摔在地板上,死了。
丽看着他的手臂在自己眼前划过一条毫无生气的弧线,既没有尖叫也没有因害怕而颤抖,她只是安静地抬起头……透红的眼睛是一如往昔的波澜不惊……
逃避一般地闭上眼睛,虽然他知道这样于事无补,枪声响起的瞬间,黑发男子甚至觉得那子弹打在自己心里,撕心裂肺的痛……少女纤细的身体摔在地上,声音轻得像她平日稀薄的存在感,真嗣几乎要吐了。
“……而你,碇先生,似乎到现在也没明白按照SEELE剧本执行的重要性呢。”
黑发男子看着屏幕里的男人踱着步子走到计算机前,敲了几条指令……男人愣在原地,之前脸上满满的自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绝望的沮丧,他只是呆呆地继续盯着屏幕……
他立刻掏出电话开始拨号……电话无人应答,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又拨了另一个号码,也是同样的结果……
他用德语大声咒骂着什么,气急败坏地咆哮着向周围的士兵下达命令,随即士兵撤离了现场。那男人简直气疯了,狂暴地对着元度的尸体无谓地乱踢一气,随后跑出了门……
真嗣好奇地探出脑袋,男人想阻止却被元度嗤之以鼻的究竟是……
指令X34912Vβ——主要任务:引爆程序激活——目标:SEELE总部
指令X74561Iα——第二任务:激活备用自爆程序——目标:NERV总部——倒计时1:02... 1:01... 1:00... :59...
碇元度,在一段时期内曾是SEELE高层,并且成功地在SEELE总部植入了引爆程序,他那时就已经预感到,终有一天他和老人们同床异梦的阴谋会走向分裂……
他已经毁掉了SEELE,总部的一切大概已经灰飞烟灭了,两分钟内,NERV总部也是同样的下场。他还在爆炸前破坏了所有计算机系统,所以没有任何人能找到任何残留数据……
本该人去楼空的NERV总部又响起了人声,还是那些士兵……人声嘈杂,越来越近,射杀他父亲的男人又带人冲了进来,其中一人还拿了一把长刀……
//他应该立刻逃离这里,可是他没有……也许是不能……因为亚当还在这里。//
刀起手断,这群人拿着元度的右手夺门而去……
:20... :19...
死去的父亲;死去的朋友,也许是母亲,抑或姐姐……还有20秒,他就要和他们说再见了……
真嗣不禁缩进沙发里,如此的情景是他未曾料想的,他无法正视这一切,血液在地面上肆意扩张,他似乎能感觉到那种铁锈味的粘腻温暖……丽安静地闭着眼,一只手枕在耳边,元度的影子投在她额上,那枪伤变得不甚明朗……看起来女孩只是睡着了一样……
:10... :9... :8...
真嗣能听见隐约的人声……应该是士兵人数过多无法短时内全部撤离,怎么能发生这种事情,难道SEELE认为元度会坐以待毙……这些问题直到最后依然困扰着他……
:3... :2... :1...
倒计时数到零,白屏,很简单,带子到头了……
真嗣不知道究竟是谁做了这盘录像带,又是怎样的契机留下了这些影像……元度铲除了德国总部,但这个不起眼的美国支部似乎因为没什么担心的必要而留了下来……真嗣并没有把凯特的恐吓当回事,也没有再想想他所知道的一切……那时候他还没有注意到这其中的联系。
也许灰发男子真的是胜券在握,但是真嗣并不怕他,他并不相信凯特有什么超过NERV的技术支持,即使现在的SEELE说不定比以前更强悍……
//……何况,既然注定明日香要战斗……我也再没什么好怕的了……//
深蓝色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花束上,疲惫席卷全身,冲散了之前的伤痛和担忧……他混沌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任何问题,更别说应对的策略了……尽管恐惧和忧虑依然萦绕不散,冰封的泪湖依旧浸透心扉,但已经都无所谓了……实在好累,没精力思考……想不起害怕……只有无尽的沉沦……
//坐在轮椅上的明日香……薰……活着的薰……父亲……丽……明日香……薰……我的薰……//
所有这些想法混杂着一幕幕记忆的片段交织在脑子里,惹得一片光影凌乱,真嗣任其发展消磨着他最后的意识。
//等我醒来……一切就不会看起来如此疯狂了……等我醒来一切就好了……//
动一下就疼得受不了,真嗣已经不指望自己能挪回卧室了……就在沙发上凑合一下吧。黑发男子关了电视,扯过被子将自己卷成了个棉被团,这被子好像是哪次看电影的时候一时兴起拖到沙发上的。
虽然疲惫不堪,但是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得冷静下来,否则睡眠都会浸透在曾经的梦靥中……
//……别再想了,别想了……都过去那么久了……//
当然,新问题来了老问题自然就不值一提,只要等着就好了。
//讨厌……明天要上班——不对,都已经是今天了。//
还好,放电话的矮茶几就在眼前,抬手就能够到。真嗣伸手的瞬间,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人清醒了过来,膝盖疼得直抖——看来战斗服也不能完全保护他——哈士麦尔留下的伤,殷红的锁链一样禁锢着他的行动……他拨完号码就闭上了眼睛,虽然他知道这样自己可能连电话都讲不完就睡过去,但是在是顶不住了……
“您好?”
“薇拉吗?”
“真嗣呀。”
他太累了没注意到,薇拉在这种时间接到他的电话居然没有丝毫惊讶。
“我今天去不了了……我有点不舒服……”
“我知道了……昨天晚上一定很难熬吧。”
“是的……哎?”
真嗣皱着眉,试着回忆究竟哪里不对劲,为什么……刚才的对话好像哪里出问题了……她的话绝对有哪里不合常理了……一定有问题……她是怎么知道……她知道?!
“我很惊讶一向守约的你昨天居然没来……我跟你提到的联谊,还记得吗?”
“哦……是的……抱歉,我实在是没法去。”真嗣打着呵欠,揉揉已经打架到酸痛的眼皮。睡意像一只巨大的手,穿透胸口压着意识,将他推向无知无觉的境地……
“真嗣,真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薇拉,谢谢你。”
真嗣挂断了电话,随手扔在了地板上,他实在没有力气把它放回桌上了。他能感觉到凉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夹杂着下雨前的味道……
//……得关窗户……得关上才行……//
黑发男子打着呵欠,却没有爬起来的意思,就这么沉沉睡去。空气中飘散着花朵的芬芳,真嗣在梦中笑了,没有惨痛的回忆,唯有安适阔大的境界……
//谢谢你……薰……我爱你。//
只要能见到薰,怎样都没关系……他回来了……真是太好了……要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孤独了这么久……我太累了……//
-------------------------
“先生,我认为……这种设计从安全角度讲太欠考虑……”
“你给我闭嘴滚出去。”
研究员不满地嗤之以鼻,转身摔门离去。凯特懒得理他,连头都没抬。在SEELE的高压政策下,他厌恶对下级保持礼仪,现在他终于是SEELE的老大了……他妈的。礼节什么的都是多余,都是废话……
头疼的问题有一个就够了,他知道,现在最棘手的就是SEELE德国总部被毁……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谁都解决不了……这导致他的计划举步维艰。
凯特走近屋子中央,核现在就放在那里,支在一个精巧的支架上,而在它下面一层,亚当和莉莉丝各自悬浮在橙色的液体牢笼中。在核周围还有三个同样的支架,都在等待那个属于它们自己和金色小球。凯特希望主天使们尽早来袭,至少不要让他像当年的NERV等那么久……
说实话,他并不知道十年前的NERV和SEELE到底想做什么,那是一个巨大的秘密,关于亚当,莉莉丝以及EVA……
使徒渴望接触亚当和莉莉丝,所以它们必定有无与伦比的力量,那力量如此惹人垂涎……所以,现在终于有机会占有这力量了。
他第一次听说的主天使当时正在第三新东京的废墟上寻找着什么,那时他就意识到主天使核的力量是无可匹敌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问题在于想要这力量的不止他一人,因为这是三千世界中至高的力量。
如果神话和传奇中也存在戒律,凯特知道,主天使不属于这施加了界限的领域,他们是超越万物的存在。他们才是戒律的制定者,凌驾于所有天使,统领整个宇宙的天使之王,但他们却不过问人类这种卑微的生命……
当然,凯特也不知道谁断定他们是主天使的,当初科学家提出的假说如今在SEELE已是蔚然成风……
主天使是怎样的生命体?为什么会出现?灰发男子不知道,但却不得不慎重考虑这些问题……关键都在于核,这小圆球现在安静地躺在他面前,现在的他拥有一个为了夺取核而不懈努力的团队,有一些人能想出对策,另一部分会替他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碇真嗣。//
凯特对这个年轻人厌恶透顶,他骨子里的软弱似乎能透过皮肤呛得自己直倒胃。他觉得真嗣的理想主义简直愚不可及,顽固得不可理喻,有这些恶心透顶的性格,想打败主天使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凯特宁愿相信战胜主天使的是蒂斐厄斯而不是碇真嗣……
//“为什么你们骗薰说NERV最终教条的莉莉丝是亚当?”//
这个问题……简直出乎意料,更重要的是这问题简直令他发疯,难道要承认自己一无所知?做梦!
鲜少有人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当然更不会有人知道他是怎样毁掉了NERV和SEELE德国总部,在混乱的局面下重建了美国的SEELE。扫除了所有要员及其下属……所有挡了他前路的人都被他清扫干净……
//……是的,所有人,我只相信我自己。//
这并不能说明凯特只是个头脑简单的篡权者,正相反,他有着卓越的领导才能,足可以给SEELE美国支部一个无上光明的未来……但是数据是个头疼的问题,那些极秘且至关重要的数据……自从三号机在启动试验爆炸后,美国支部就被整个SEELE排斥,这事实日日煎熬着这落入浅滩的蛟龙。
渚薰,最后的使徒,藉由SEELE的某种机缘成为唯一以人类形态存在的使徒。为什么SEELE让他存活下来?本应该在发现之初就杀掉吧?最令人费解的是,他被直接送到NERV,去接近那个接受无数训练就是为了抹杀他的少年?
凯特不相信那个叫碇真嗣的青年有什么特别的,他不过是一个技术生疏的适格者,而且在某些愚蠢的方面有近乎疯狂的执着。
显然,无论NERV或是SEELE都认为他是成败的关键……不过灰发男子还是比较希望第二适格者是他的驾驶员,毕竟一个曾经精神崩溃过的人更适合成为傀儡,一度深刻绝望过的姑娘绝对没有胆量再次面对那样的痛楚……
//时间……还是足够的,碇已经没什么用了。如果有兴趣,我可以随时杀掉他……//
这样还是太冒险了,不能过分依赖基蓓拉,毕竟第二适格者还处于精神崩溃中,所以真嗣还是有用的。凯特猜不出黑发男子是基于怎样的逻辑提起了十七使徒,大概除了好奇也没什么其他的理由了吧。
真嗣到底知道多少,凯特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个问题……还能从他那里套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吗。
//不,无论如何……他目前还有利用价值,至少下一战还是要他去卖命。//
凯特凝视着熠熠生辉的金色小球,思索着要用怎样的实验才能测试出它最大的潜力……如果他能说服那小研究员更改蒂斐厄斯的设计……但那是不可能的,她除了那个聪明绝顶的脑子简直一无是处,尤其是泛滥而固执的同情心简直和她的专属适格者如出一辙。
想到这里灰发男子不由心生疑问,对于他在蒂斐厄斯上做手脚一事,托比至今没有任何反应,尽管他害惨了“她的专属适格者”。
//等待还真是无聊。我只要知道真相,一定要得到所有核,然后让碇有多远死多远,笑着看我所有目标全部达成。//
等待了这么多年,机会终于来了,想到这里日常不动声色的伪装被彻底揭穿,毫无生气的灰色中透出野兽一般的急不可耐。
//讽刺啊,我最渴望的……居然是人类的敌人。//
主天使……教导人类节制放荡的激情,使肉体遵照灵魂的指引,压制一切欲望……达到无欲无求的境地……
凯特不由笑出了声。他既没有放荡的激情,也确实没有什么需要压制的欲望,这些对于他最终目的毫无用处的感情他不需要。理智压制感情,灵魂驱动肉体——他就是这样一个堪称完美机器的人……
主天使……节制,法度,归于完美的理性……掌控尘世间混乱的局面,将一切引导调和,从而迈进一个更加伟大的时代……
“先生?”
不疾不徐的平板语调打破了宁静,不过白日梦被人这么打断了就算是凯特也不免有些恼火。
“先生,是联合国的发言人……他们想要见您,就今天晚上的事件,他们要你给出……负责任的解释。”
助理出去后,凯特极不情愿地站起来,迈出第一步的瞬间,他又恢复了往日那个绝对冷静甚至冷酷的他,高级定制的皮鞋恰到好处地敲击着地面,他悠闲地向门口踱步而去。
联合国,龌龊而腐化的权利机构,因为畏惧强大的国家而寻求各方庇护,制定了一系列协约达到牵制各国的目的,暗中却试图消灭潜在的威胁,竭力将它们抑制在萌芽状态。事情本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即使是在第二次冲击之后,自然规律完全被打乱……
凯特在出门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可爱的金色小球,黑暗之中的星火——灯塔一般昭示着未来的航向……
也许主天使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赋予凯特绝对的强大……这力量也许可以将世界扳回正轨。
==========================
作者语:
真嗣在看到花的时候那种半独立且不合逻辑的独白是《哈姆雷特》中奥菲莉娅发疯以后的情节里最著名的一段独白。我觉得放在这里非常合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