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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Eighteen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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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小家伙没耐心地叫他起床,细小的牙齿轻咬他的胳膊,尖利的小爪子刺得肩膀又疼又痒,柔软潮湿的小鼻子嗅着他飘潇的银发——薰自睡梦中被唤醒,迷糊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维吉尔。
小狗舔着他的脸颊,薰轻轻地叹口气,小家伙高兴地看见他睁开迷离的透红双眸,便兴奋地冲下床,呜呜地叫唤着一溜烟跑到门边。恩恩,是散步的时间了……
由于纯灵魂的维度与现实维度不同,时间流逝速度也有巨大的差异,薰醒过来已经是一天以后的事情。他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嗣,那孩子的灵魂脱离了自己的身体,静静地沉睡在他的灵魂深处。
恋人的身体中没了灵魂,睡得无知无觉,薰揽着真嗣的腰看他安静的睡颜,不由地笑了,主天使带来的危机——终了,现在没有任何精神攻击能伤害这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只等时间来愈合真嗣的伤口就可以了。银发天使守在真嗣身边,确保灵魂和身体的连接不会被空间切断,维吉尔只能可怜巴巴地用它的小爪子扒扒门缝了。
因为灵魂中寄宿了另一个灵魂,这使身体的反应变得异常缓慢,即使站起来这种简单的动作,现在的薰想办到也不得不小心翼翼。这并不是劳累时那种手脚沉重的感觉,如果硬要给出一种恰当的解释,不如说灵魂和身体之间的联系被打乱,导致了反应延迟。尽管身体的感觉怪怪的,但薰还是笑了起来——这种变化甘之如饴。
薰推开门,维吉尔几乎是顺着门缝窜到了后院。薰顺手关了门,准备躺回床上。维吉尔可以在后院自娱自乐上几个小时……
//你知道自己的做法欠考虑,对吧?//
/当时的情况容不得我多想。/
//你现在几乎动不了……现实的问题怎么办?谁去买吃的?谁去付房租?//
胸口突然传来刺痛,薰不得不面对另一个更急迫的问题——真嗣在他心中探寻着边界?那孩子开始无意识地翻动,薰按着胸口,疼得直皱眉——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真嗣比他预想的更早醒来。薰感受到没来由的恐惧,当然这感情来自他灵魂深处的恋人……
//……?!……这-这是怎么了……?//
薰尝试往卧室挪动,走到门口实在支撑不住,靠在门框上——另个灵魂混乱的磁场导致身体几乎没法控制——即使下一刻就倒在地上他也不会奇怪的。薰闭上眼睛,黑暗似乎更有利于探寻内心世界——尝试接触那个藏在灵魂深处的,迷茫困惑的恋人。
//真嗣。//
/薰?!/那孩子的声音中有隐隐的不安,薰忍不住笑了出来。/薰……我……在哪……/
//一切安好,真嗣。//他给了灵魂深处的他一个拥抱,如果真嗣再这个时候受到惊吓,对两个人来说都是灾难。//你现在很安全。我只是……做了一些事情。//
/恩……我感觉怪怪的。这是怎么了……?/薰疼得直咧嘴,真嗣的自我意识正在觉醒,越来越察觉出周围的异样。
/薰……我这是在哪里?/
他任凭真嗣的恐慌扩散,现在只有那孩子自己镇定下来才是上策,强迫他安静只会使事情更糟——胸口一阵钻心的疼,薰的手死死扣着门框,咬着牙强迫自己不要叫出来。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真嗣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床上自己的身体。
/……薰?/
堆积的疑虑终于变成了震惊——神情恍惚大脑麻痹——如果真嗣因为惊恐而开始崩溃,薰的处境也会同样危险——/我,那是我那是我……怎么……怎么可能是我?!/
//你的身体太虚弱了。你在战斗中受了重伤,主天使伪造了一段记忆,希望从灵魂深处将你杀死,所以我……把你灵肉分离,灵魂保存在我体内,这样才能救你的性命。//
薰经历了他一生中最漫长的静止,即使是在初号机手中等待死亡也比不上现在叫他难耐。他依然安静地等着——如果真嗣不能……如果他无法接受薰这种这匪夷所思的解决方案……
/我……死了吗?/
//哦,不是你想的那样。//薰稍微松了一口气,在意识中向真嗣笑笑,转身躺回了床上。真嗣乖乖缩回了薰的意识深处,薰这才恢复了独立感知世界的能力。薰甩掉刚披上的外套,揽着熟睡的恋人在床上窝成一个舒服的姿势,果然有真嗣在的地方才是天堂啊。
和薰的怡然自得比起来,真嗣的承受能力明显算不上好——迷惑恐惧震惊在他心里翻江倒海,他能感受到薰的欣喜和满足,但是自己的灵魂透过别人的眼睛直视自己的身体被别人抱着的感觉……还是太诡异了。
/薰,我还是无法理解。/
//现在任何伤害都无法加诸于你。主天使无法改变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等你的身心都恢复以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薰静静地等待着,等待漫长的静止后,恋人的恐慌投射在他胸口的剧痛。
/……如果我不想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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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香皱着眉头盯着莱的手指,他正在她腿上涂着什么乳液一样的东西。她本应该……不是的……红发姑娘几乎想抓住他的领子朝他发疯一样地吼,但是她心中寄宿这什么奇怪的渴望,这愿望竟然压制了所有暴乱的冲动——可怕的回忆被压抑到了极限,随时可能爆发出来……
这没什么奇怪的,即使对着莱乱吼也没法消除她内心毁灭的冲动。可是好痛苦,无论怎样努力都想不起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事情。莱注意到明日香在盯着他看,这个技术宅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手放得位置似乎不大礼貌,脸颊蒙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红晕,这多少让他有点尴尬。
“恩……这种凝胶是用来提高你和战斗服的契合度的,能听懂吗?”他停下来,明日香的眼神有些奇怪,她的心正在不知名的空间和一直以来刻意尘封的回忆战斗着。“明日香?惣流小姐,你还好吗?”
“她没事儿。”美里冰冷而低沉的声音把莱吓了一跳,她径直走过莱,顺手帮明日香把几缕散落的头发别回耳后。明日香并没有察觉美里的到来,与平时涣散的眼神不同,她此时目光如炬,盯着什么莱看不见的东西。“她有时候会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美里轻抚着明日香的后背,平板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冷若冰霜。直到美里回过身,莱才心虚地移开目光。
“这么长时间独自照顾她很不容易吧。”
“与你无关。”从她不容置疑的口气中,莱发觉了危险的气息,如果他再敢多说一句话他的下场估计会很凄惨。莱强迫自己不要被美里的气势压倒,不过当他听见一个协力的小研究员窃笑的时候,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我想,如果明日香能承受相应的神经连接带来的负担,我可以在你希望的时候给你们展示一下战斗服。”
“神经连接的负担?”
“是战斗服的辅助功能。通过神经连接,战斗服会产生相应的生物电脉冲来辅助身体活动。”有趣,说到了他的领域,他简直口若悬河。“如果一切顺利,明日香就能再次站起来了。”
美里跟着莱走向另一间屋子,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犹豫了,回头不安地看着依然坐在桌子上的明日香。
“我们只是去隔壁。其他研究员会照顾好她的,放心。”
“你也是这样告诉真嗣的?”
莱被这句话呛得不轻,他觉得自己简直要吐血了,艰难得咽了咽唾沫,还是觉得喉咙里满是血腥味。每当提及蒂非厄斯的适格者时,美里总是死一般的冷酷和决绝。而莱本该早点发现这件事情。
//我,虽然……尼玛为什么是老子摊上这种事情。//
他不敢尝试和美里沟通,甚至不敢出声,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这样沉默下去,直到他什么都不必说的时候。
基蓓拉套在一个假人身上,金色的铠甲在卤素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他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曾经也是在这里,他和托比还有真嗣为蒂非厄斯进行了第一次实战测试……之后发生了好多事情,而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不知该如何开场,沉默到最后,他终于伸手示意,“这就是基蓓拉。”
“武器因为致命的美丽而显得异常丑陋……”美里自言自语间,手指滑过基蓓拉金红相间的炫目铠甲。“我再也不想看见这种东西。这种事情难道还不够吗。”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打败主天使。”莱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美里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她没搭理他,径自在基蓓拉周围查看着每一个细节,不久之前,真嗣也是这样看着蒂非厄斯的。
“还剩几只主天使?”
“两个。穆里尔和萨多基尔。我们不知道它们会何时现身,自从……”他发现自己的话在朝可怕的方向发展。
//“……自从真嗣死后,我们一直担心主天使在候补计划启动之前展开攻击。”//
“我们非常感激您,葛城少校。”
“闭嘴,说得好像是我要出击一样……别再让我听见相同的话。”
美里不甘心地捶了一下基蓓拉肩部的铠甲,神情复杂地盯着它。
“关于这件战斗服我需要知道什么吗?我拿到的说明书上似乎只有一些普通的注意事项,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你有什么叮嘱吗?”
她抬起头,看见莱正好快步上前。他惊讶地发现,在几近炫目的卤素灯的照耀下,她的眼睛依旧冷漠而黯淡。莱想说点什么,话语却涩在喉咙里说不出,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你还好吧?”美里这样一问,反倒叫他措手不及。
“恩。那个,我没事儿。战斗服……对,你刚才说到战斗服了。”他像个炫耀玩具的孩子一般爱惜地抚摸着基蓓拉的铠甲,在研发的日日夜夜里他也经常这样做,他的手指清晰地记得甲胄的每一个弧度。每当他感到不安或是难过的时候,他总会下意识地这样做。
“经过我们的调整,她的触发速度和攻击强度都比蒂非厄斯提高了5到7个百分点。武器包括短距离电磁炮——第一战的数据表明,高压电攻击对主天使非常有效——两把粒子刀,在两侧肩部铠甲下方各一把。我对明日香迎击鱼天使那一战印象非常深刻。我们有所有战斗的影像资料,基蓓拉可以说是专门为明日香设计的。”
美里什么也没说,而莱也不想再说什么,除非这沉默继续下去。
“基蓓拉最特别的设计还是神经连接系统,细电缆会通过适格者的背部连接到战斗服的手臂部分。”他拉起基蓓拉手臂的铠甲,那里有几个小孔。“电磁脉冲会通过这里辅助适格者的行动,同时它也是重要的作战单元。既可以作为电磁炮轰击目标,又可以进行快速切割……毫不夸张地说,削铁如泥……”
这种时候凯特居然缺席了,所有棘手的问题都推给他一个人解决,莱觉得自己快要气炸了。
//只要他一出现,随便说点什么,就会让葛城小姐刚对我产生的那点信任消耗殆尽。//他皱着眉,想否认这种可能性。他不会犯和托比同样的错误,绝不。
“我们已经修正了……战斗服中的……几个系统错误。之前的蒂非厄斯在处于高压的状态下,或是没有能源供给的情况下,防护系统会崩溃,但是我们添加了一种新的镀膜来防止——”
“物理压力还是心理压力?”
“你说什么?”
美里狐疑地挑起一边的眉毛,她怀疑莱是故意的。“你说战斗服的防御系统会在高压的情况下崩溃。我问你是物理压力还是心理压力?”
“我……我也不清楚。”
其实他是真的不知道,那时真嗣承受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高压——而他是始作俑者之一。
“葛城少校,”天花板很高,但是莱觉得无比压抑,如同他的声音一样苦涩。“蒂非厄斯中安装了电击装置,这件事情连总工程师都不知道。不是用来对付使徒的……而是为了强迫真嗣听话。我已经反复检查了多次,基蓓拉中没有这类装置。我也拒绝了用主天使的核为攻击系统提供动力。”他苦笑着,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我可以向你保证,战斗服没有使真嗣失望。”
“我们。”莱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打动美里,因为她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板。“蒂非厄斯的总工程师在哪?那位……肯特博士,是吧?”
“托比在……”莱皱着眉犹豫该如何解释。即使是善意的谎言他也非常不自在。“……她正在其他项目部做指导。”
“比如说如果明日香做不来,计划一下后备方案?”
“哦,少校,我发誓,明日香的工作非常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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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能感到那个女孩正在接近自己,她并没有隐匿行踪的意思。他睁开眼,所处的世界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一个人影出现在远方模糊不清的地平线处,正不疾不徐地接近。不消来者开口,银发天使也知道她想说什么——从很多方面来讲,他们是一样的。
“你好呀,First。”
“你好,Fifth。”丽在他面前端正地跪坐下来,叠放在膝上的双手白皙得近乎透明。银发男子依旧肆意地仰在地上——姿态如同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那个真嗣身边的自己。“我想见他。”
“他不希望你在这里。”
丽依旧安静地坐着,透红的眸子波澜不惊。“我知道。但是我想见他。”
薰懒洋洋地伸着懒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丽。
丽眉头微蹙。“这就是你的愿望?”
薰抬起手,按着自己白皙的胸口。
“这与我的愿望无关,他的渴望就是我的愿望。”
“那不是你的愿望。”
“这样已经够了。”
“你本来另有打算,无论你怎样……”
“我只想和他在一起。至少这点你确信无疑。”
丽——瞳色殷红得与薰如出一辙,就像他们身处的这片血海——眯着眼睛看着薰。她重新坐正,胡乱捋了捋苍蓝色的发丝,这不是莉莉丝会有的举动,而是从身为女性的碇唯那里继承来的,当女性紧张的时候特有的动作。
“让我见他。”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我可以在这里等到你答应。”
薰无奈地耸耸肩,翻了个身在丽面前闪出了不大不小的空间,他的形象开始模糊,边缘漾起涟漪,殷红的世界开始颤抖——真嗣就这样取代了薰的形象,出现在丽的眼前,恬睡的侧脸天真安静,不谙世事,在真实的世界中,丽从没见过这样表情的真嗣。
“碇君。”丽知道,现在最好不要碰他,那是不能侵犯的禁地。“碇君,醒醒。”
那孩子缓缓张开深蓝色的双眸,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最终目光聚焦在丽身上。
“丽。”他虽然打着呵欠,但声音中依旧透着不可思议。“薰告诉我你来了。”真嗣微笑着注视着丽,时间比十年前任何一次都来得长久。“再次见到你真好。你还好吗?”
“你不能这样,碇君。”
黑发的适格者笑着挠挠头。“事实已经如此。”
“你不能留在这。”
“我可以,丽。”他声色平和,就好像在解释给小孩子听。“薰说没问题……他说……”真嗣抬起目光,注视着丽看不见的远方。“这就是我的希望。没有伤痛的世界,永不孤单。我永远不用担心会伤害他,没有拙劣的言语产生彼此的误解……我再也不必……这里永远这么温暖,丽。我从没这么幸福过。”
“真恶心。”
气氛开始变得凝重,因为这里是银发天使的领域——丽能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薰同意了她的存在,温和的微风中混合着令她惊讶不已的气息。这是Fifth?还是碇君?他们的气息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真嗣看着惊讶的丽笑了出来。“你再也无法伤害我。这里如此安详……我再也不必……”
“闭嘴。”丽白皙的双手死死攥着制服裙子的下摆,她很想给他一耳光,就像曾经那样,但恐怕她怎样做结果也不会改变。“你还是碇真嗣。你不是使徒的一部分,你不是——”
“……丽,难道我要像你一样吗?”丽呛住了,真嗣不知什么时候近在咫尺。“这十年间,你在哪?”
“时间……不……”丽盯着自己白皙的手腕,仿佛这样就能找到答案。“不,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女孩儿看着自己的身体,还是十年前得模样,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在……再次见到你居然是这样的形式。”
“父亲从来没有爱过你。”
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控诉,揭开一个已经失去意义的真相。“他从来没有爱过你……所以你才会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一个人离开了——去找我妈妈。”
丽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却掩饰不住眼中刻骨的落寞,原来自己是被抛弃了。
“我是适格者——一个容器,我的灵魂是……他珍视之物。我只是……一段记忆,就像影片中的一帧。我本身对他来说,没有价值。”
“他离开了你,他就死在你眼前,却把你独自留在了这里。”
"是的。”
有那么一刻丽觉得很生气,她从没感受过这样的感情,她从前也经常搞错,以为真嗣和司令一样,他们的沉默意味着某种终结。但他们从开始就不一样。真嗣凝视着她,那种表情她从来没见过,记忆中的真嗣总是目光柔和而哀伤,而现在却充满防卫。
“你是谁,不是丽吧?”
“既是又不是。我是绫波丽的碎片。她的记忆……我也不清楚。我不记得。大概将来也不会知道。”
真嗣垂下目光一言不发——她分明记得那个和薰讲话的真嗣笑得那么好看。丽第一次如此怀疑自己行动的正确性。
真嗣再次凝视着丽的脸庞,目光坦诚而安详,黑发男子像苍蓝发色的少女伸出手。
“如果你愿意,就请跟我来吧。你可以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怎样?”
丽没有反抗,有点犹豫地看着真嗣。黑发男子的姿态如同向少女请舞的骑士般优雅而谦和,深蓝的双眸中是满满的坦诚——为什么连碇源渡都无法消磨掉他的温柔?
少女渴求一般伸出手去,尽管理智告诉她绝对不能这样做——如果是真嗣的话,一定会认同她作为少女的存在,而不仅仅是灵魂的容器,亦或是记忆的碎片,因为他如此温柔——她最终还是收回了手,虽然这并非她的本意,她深深地恐惧着,自己原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请让我和塔布里斯说话。”
真嗣点点头,手臂收回胸前,微笑着凝视着丽,闭上了眼睛。丽看到真嗣的形象开始波动,银发天使从一片模糊中再次显露了模样。
//我希望你真的获得了你希望的平静。//
“他现在非常幸福。”薰的声音柔和而安详,丽多少有些生气。她无法对真嗣发火,但至少,眼前的十七使徒还不是真嗣。
“让他回来。你知道这样不行。看看我,现在的我就是未来的他,碇司令对我做了什么,又对碇唯做了什么——这只是扭曲了的愿望。”
“碇源渡也不会爱他。怎样才是正确的愿望?让他回到那个世界里继续承受伤害吗?”薰的声音依旧耐心而平和,他很好奇丽究竟在畏惧什么。“为什么不愿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
“明知故问吗?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你是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的吧。你和我一样知道这样不行。”丽站起身,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她的努力并不是徒劳。
//能再次见到他我真的很高兴。//
“照顾好他,塔布里斯。我……”她犹豫着该如何继续。“我希望你们能一起度过各自的人生。”
“你知道的,每每想到你的灵魂独自飘零,他会有多难过。他不相信一无所求的你会找到自己的归宿。”
丽笑了,就像迎击雷天使时,仅仅为真嗣绽放的笑容。她希望薰能将她的意思传达给真嗣。
“神无处不在。我永不孤单。”
“再见,First”
“再见,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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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瞬间失重一般的坠落感,他又一次回到了现实世界。这次真嗣没有醒来,薰得以重获了缓慢行动的能力。他扶着墙走出卧室,穿过客厅来到门口。薰打开门的瞬间维吉尔欢快地窜了进来,和它窜出去一样快,小家伙快活地在薰脚边打转,乌溜溜的眼睛里写着“我饿了”。
薰依然觉得手脚不听使唤,他没想到,灵魂居然有这么沉重。如果下一次主天使来袭,现在的他绝对没有丝毫胜算……但是自己可以保护真嗣不受伤害,和这个事实比起来,似乎怎样糟糕的状况他都可以接受。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一定要保护真嗣,所以绝对不能输。
他不知道丽是否真的理解真嗣的内心所想——能否回到现实世界他根本毫不在意。仅仅是因为银发天使刻意保持了彼此灵魂的独立性,他和真嗣的灵魂才没有融为一体。当然,这些真嗣也不在乎——准确地说,乐意之至,薰能感受到真嗣心中的平静和满足,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过……之前的迷惑和恐慌早已烟消云散。
//她的话是对的吗,真嗣?难道我错了?//
维吉尔把它的狗粮嚼得嘎嘣响,薰窝在床上,一手揽着真嗣,一手游走过他光洁的肌肤,从大腿到腰线,顺着那孩子细瘦的手臂最终与他十指相扣。李林是如此难以捉摸,却又因此令他着迷。怀里的人温暖而安静,悠长平稳的呼吸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但是薰明白,那个令他心醉神迷的灵魂没有依附在这身体里,而是沉睡在他的心中。
//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真的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美好事物吗?彼此独立……彼此隔阂?//
/好孤独。/
//以个体的形式存在?//
/好孤独。/
//一个独立的灵魂?//
/好孤独。/
薰的思路总是被微弱的呼唤声打断——那声音转瞬即逝,似乎将薰视为了自己的敌人。梦魇袭来,薰几乎要窒息了,即便黑暗散开,那原本不属于他的恐惧仍旧挥之不去——而那个他为真嗣创造的维度,好像镜花水月,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触碰。
这就是人类的现实,人们彼此孤立,却又试图彼此亲近,明明难以捉摸,却又想彼此了解,他们的存在如此渺小,也正因如此,这种存在又是如此伟大。
/好孤独。好孤独。好孤独。/
//嘘……亲爱的真嗣,我就在你身边。我没有要赶你走,不要担心。我永远在你身边。//
真嗣听了薰的话安静下来,薰能感到身上一样的紧张正在消失,他揽着真嗣沉睡的身体,摩挲着那一头柔软的黑发,感受着指尖上羽毛一般的触感。
主天使留下的伤痕已经悉数痊愈,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的创伤都被时间抚平。可是那次恐怖的袭击……薰无法治愈那些旧伤,虽然他早预测到自己能力的界限,依然心疼得皱眉,如果他早点回来,事情也许就是另外的样子了。银发天使叹息着,脸埋在黑发恋人纤细的颈侧。
//真嗣……和你彼此触碰就觉得能活着真是太好了。只有独立的个体才能拥抱着感受彼此的温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啊。//
/薰?/真嗣在薰的灵魂深处困惑地沉吟着,他从没见过银发天使如此悲伤。/薰……/
担心,真嗣在担心他的恐惧,他为自己的恐惧感到羞愧,他厌恶这样的自己。薰看见原本波澜不惊的世界漾起涟漪,同心圆一圈圈地扩大,真嗣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他过去常常惊异于李林的感受力,他们的心思敏感而细腻,明明是一颗伤痕累累充满恐惧和疑惑的心,在他看来,却是如此美丽。
//我没事儿,真嗣。我只是……你真美。//
现在的自己已经很满足了,每次呼吸都能感受到真嗣的满足与快乐,他安静地停留在他心中,如同圣殿里长明不熄的烛光,玻璃心与他天使的灵魂完美地谐振着。
//你真美。//这唯一的话语在他心中每一个角落久久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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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敢这样贸然行动,你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把事情搞砸。
一路上托比怀揣这个问题,始终无法给出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即使是在凯特的压制下,她依然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但是她现在犹豫了,原来自己从开始时就走错了方向。她只希望她的背叛会得到那些真正的卓越的领袖们的宽容和接受。
联合国也许不会相信她的话。或者他们会直接打电话给凯特求证,她就必死无疑了。得了吧,凯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她的个人行动甚至通讯系统一定都在他的严密监视之下。联合国也可能直接亲手做掉她,他们和凯特有什么肮脏的交易也未可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事实上,她现在比死还要难受。她夜夜无法合眼——甚至根本不用烦恼每顿饭吃什么,直到饿的头晕眼花,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黑白两色,虚无缥缈得毫无意义。
莱曾经告诉她,所有派出的搜索小分队都毫无进展,甚至连尸体都找不到。那时的她呆呆的毫无反应,对莱的话一点也不感到惊讶。这些都不重要,她对真嗣所做的一切,日日煎熬着她最后的底线——晨曦依旧温暖,月华依然清朗,这个世界按部就班地运行着,而她却什么也感觉不到。比起死亡,她更害怕等待她的审判,因为她的双手沾着真嗣的血,怎么也洗不干净。
“肯特小姐,请跟我来。”
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和身边的四个公务员一样镇定,他们的表情很严肃,好像在运送什么危险的物品,在托比的印象里,凯特的护卫都不曾有这样严肃的表情——当然,她脑子里的知识比凯特可危险多了。
在SEELE最容易的事情莫过于给自己戴上一张镇定自若的假面具,她仅仅是记录了蒂非厄斯最后的数据,然后去帮助基蓓拉完善系统,一切干净利落。没什么可自豪的,她亲手拆毁了蒂非厄斯,她再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技术骨干了。这样一来凯特的监视松懈下来也未可知。
她没走几步就进入了联合国总部的办公大楼,这段路程实在是太短了,直到那四个身着黑色西装的公务员关上了她身后唯一的那扇门,她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一间会议室,没有窗户,严丝合缝地让人透不过气。托比环视全场,男女公务员统一穿着黑色西装,在U型会议桌边依次排开,颇具官僚主义特点,整齐到托比觉得自己是个脸盲。坐在中间的男人倚着桌边,一双肉呼呼的手各捏着一根原子笔,他锐利的目光穿过一副小圆眼镜盯着托比。她知道,如果再不说话,她就永远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我叫……托比埃斯·肯特。各位也许没听说过我的名字,但是对我做的东西应该略有耳闻。”她试图让现场的气氛稍微轻松一点,明显是失败了,她也没在意。“我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各位所知并非全部,因为即使是我,也有未知的信息。”她深吸一口气,心情变得出奇的平静。
“我们叫它蒂非厄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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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语:
朋友帮我指出了前面章节出现的小错误,他说如果托比直接用手术剪拆装甲,那么她一不小心打喷嚏的时候,可能会戳到真嗣的胳膊。(摊手)好吧,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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