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看见NT上MM推荐的“可以去做XX了的少年”,突然想起了日本作家三浦浩回忆同是
日本作家的高桥和已的话:“与其说是颀长,白皙的青年,不如说还是一个留着一脸稚
气的美少年。”我不知道作家长得有多美丽,但我曾经为他的散文集《孤立无援的思想
》中那优美,秀气的文笔倾倒。以前暗颂过开头的一段:“假设这里有一个青年,比如
说面对丘陵上层林尽染,一齐随风摇曳,溪谷的水流淌,发出清冽的声响,他伫立着,
沉浸于某种感慨。那么,真的有坚定的论理可以劝说他,不要被大自然的美舒心销魂,
而要去思考哲学问题吗?”
我想象那个青年就是作家自己,清瘦,秀美,眼中是无尽的淡淡的喜悦和哀伤。我想象
那少年身上雅致之极的少女美,他亭亭伫立于斯。
人类早期的荒蛮与土地崇拜,往往和母系社会联系在一起。之所以有此联系,乃因那时
的人类,整个生活都是围绕生殖繁衍展开的。把这种对立于文明和社会的混屯比作自然
的话,那自然的令人恐惧的的面貌,便全部按照生育的女人身上那让人恶心的生物的特
征罗列于我们面前:粘稠的液体,肿胀的伤口,过量的堆积和无底的吞没。自然在动物
和人身上强加了性别,其目的就是为了把躯体变成一架生息繁衍的机器。在本质先于存
在的动物身上,这就是生存的全部,因此身体的生育过程是动物性的活动。这大概就是
人类从远古起就对月经,怀孕和分娩等有关生育方面的生理现象持禁忌的态度的原因了
。不懂得厌恶就无所谓审美,因此,不妨说:审美驻足于性起步处。换句话说,女人的
形象在未从生育的存在中超脱出来之前谈不上美,雌性本质上和荒蛮一样,是丑陋的。
从史前大母神那肿胀的大乳房肿胀的生殖器肿胀的大肚子的造型中,我们看到了对美的
禁锢。另一面,对生物来说,雄性几乎是不重要的,因为除了交配的那会儿,它基本是
处于闲置的状态。就是说,雄性不过是配角。但是,从雄性中成长出的男人却是根本不
同的,当男人挣脱了母性沼泽般的怀抱,其性别的趋势就有了一种超越的发展。他剖分
了混屯。那是男人对女人,不,雌性野蛮的胜利,对视觉的投射对形体的把握,对将美
从幽灵般的(daemonic)阴影中升华出来的辉煌结果。借用尼采的话来说,这便是塑造形
体的日神式(Apollonian)的力量,那不仅仅是古典的,也是现代大众文化与之共享的重
图象的视觉追求。
在希腊的古典艺术中,宙斯之女雅典那那全副披挂的雕像上,我们看到非女性的倾向,
除了她那少年型的面容,她的衣裙也是男战士的盔甲,可谓开了双性气质角色易容装扮
的先河。她那日神式的自我稳定神容之后,就隐约流露了地母式的阴森冷光,两者的交
融配合,则造成了一种处女特有的坚贞。而达分奇的《蒙娜里纱》里,那西方女性的双
性气质可谓到了美的极致,那似笑似嗔的面容令人心动,所以有人说她“是宙斯,丽达
和鹅蛋三者的合一”,说这个是“半男半女的色相只处于她愉悦自己的存在中。”原先
长了胡子的阿波罗,在希腊雕塑家的手中则被塑造成面容光滑的少年,美如天仙。在希
腊艺术中,美少年这个角色,充当的是审美的最高模板:他兼有男女两性之长,既有少
年阳刚的结实,又有少女气色的娇嫩。换句话说,这双性气质来源于发育中的少男还没
有长成大人时的稚嫩状态,就是这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翩翩风姿,代表了一种比女人
脸上的柔媚更高级的美。你看这些塑像,一副梦容,看不出任何的思绪和感觉,鹅蛋脸
象张白纸。除非做成了木乃伊,一个真人的脸是不可能一直维持在那个状态的。就是在
这毫不动情和清秀自持中,显露出一副酷(cool)相。是的,cool这个词太好了,我们不
应当只给新新人类用的。这是个过于纯粹的艺术对象,美过了头,美极而衰,美得失去
了男人的刚劲,露出了古典艺术颓废的迹象。不过这里的颓废并非一般中文意义上精神
的堕落,而是艺术从极盛走向衰微的变化。因为美来源于双性气质的融合,所以魅力产
生的本身同时也开始衰微,美少年这一形象的出现本身也构成了颓废因素。早在古罗马
就有人说:“宁使妇人的淫性暨越了男子的雄风,毋使男子衰退到做妇人状的程度”这
是“宁可阴盛,毋使阳衰”的原则。不妨再借用尼采的话来说,这是从日神那趋于凝聚
统一的次序中拉出的破坏力量,以放纵的发泄和非理性来补过阳刚衰退的颓废,酒神式
(Dionysian)的力量。
当代纯粹艺术就在这两者之间徘徊,冲突,直至升华为哲学清谈。当然,我们的重点不
在此处,在这个文明日盛的物质天堂,精神荒漠的社会里,对于美的本质理解日益大众
化,庸俗化着,更重要的是,商品化着。在后现代语境中,极端鄙视着所谓的权威,经
典,传统。竟至于使这牵扯人类灵魂的两股力量同时消退。大众文化不自觉地创造着情
景语句,观看成为了唯一的旨趣所在,“视觉刺激”或者毋宁说“感官刺激”日益替代
着文艺鉴赏力。后现代造就了另外的第三种颓废,惟美主义,比如说对BL(boylove?)的
喜爱,比如说连篇累牍,没完没了的电视肥皂剧中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中国的日本的),
比如说少女漫画中总是无病呻吟的男孩。惟美主义是一种惟视觉的理想主义,它把美置
身于一切经验方式之上,最终使审美凌驾了伦理,成为一种不折不扣原欲放纵。写到这
里,想到一个富太太对一位大画家说:“我不知道什么是高雅的,我只知道我喜欢什么
!”画家答到:“尊敬的太太,在这点上您与野兽相同。”所以说这种审美颓废和古典
双性美的区别在于,它在极力抬高对象的同时以殉身于对象,于是不再有人格的基础。
所以,个性的高贵,道德的完善,是限制着美少年形象滑入颓废的作用。
那个戴着眼镜,脸带腼腆的美少年高桥和已,最终成为日本的一代文豪,据说,那个时
代的人象读圣经一样的读高桥,而后才是大江建三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