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之夕（转）-->Sohryu转移

prayer

朋友看了EVA后的文章。
虽然朋友只是套用了他最喜欢的名字，但此人确是运用文字的高手，分享。

朱雀之夕

　　精雕细琢的银香薰，在半空中孤寂地划出一道又一道弧线，宛如计时的钟摆。檀香淡淡的味儿透过银香薰的镂空纹饰，弥漫了整个殿宇，仿佛夜间的潮水，平静的，一浪，一浪，没有止息。
　　薰端坐在黑地红漆云龙纹楠木案几旁，凝望着案前的镀金铜灯盏的火光。灯油快燃尽了，火光一挫，一挫，紫檀屏风上工笔描绘的簪花仕女的身影，也随之忽明忽暗，如长安城里的少女的心，叫人捉摸不定。
　　薰又斟了一杯酒，执着那凉州的夜光杯，对着火光细细地端详。碧绿的色泽，温润的质地，在光焰的映照下，散发着如梦如幻的气息。薰有所触动，不禁吟咏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夜光杯的光泽渐渐黯淡了——灯盏里的火光只剩得豆粒大小，猛的一突，随即消失不见了。余下一缕青烟，扶摇而上，淡了，淡了，隐没于雕梁画栋间。
　　黎明的天光，已透过朱漆窗棂，在地面上投下一排淡青色的影子，是黄杨木多宝阁中青瓷的颜色，冰凉冰凉的。整个殿宇，也如同青瓷水瓮，贮满了泉水，冰凉冰凉的。薰不由得紧了紧衣襟，披上了赤地洒金的大氅。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这座殿宇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不只是这座殿宇，整座大明宫，整座长安城,都将成为一片废墟。朱全忠大将军已下了拆除长安，迁都洛阳的命令。数百年的繁华，宛如一幅长长的绢本风俗画，一段一段延展开来，而今，它已到了尽头。
　　薰是地道的长安人，生在官宦世家，可是到他父亲这一代，已是败落了。父亲只是在太常寺得了个闲差，于道政坊东门里购得一处宅院，窄窄的黑漆宅门，小小的三进院落，便是薰的家——他出生、成长的地方。然而，从祖母那里，薰得到了对于家的另一种印象——皇城延禧门外，永昌坊，朱漆大门，青石狮子，宏敞的厅堂，檐下硕大的斗拱，如怒放的莲花，一瓣一瓣，沾染了盛世的繁华。无奈，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那莲花渐渐凋零了，一瓣一瓣，为时间的激流携走了……
　　薰正是这个家庭的希望。他聪明伶俐，四岁就能大段大段的背诵前人的诗篇了。长辈们的脑海中，大约已经无数次地勾画着薰走上仕途经济的道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情景吧。在又一个夏日，一朵鲜艳的莲花，沐浴着泥金一般的阳光，盛开在自家的池塘中了……
　　但是薰很快让他们失望了。每次面对祠堂里神色凝重的祖先画像，他们不由得无奈地长叹，那哀怨的声响在沉静的祠堂久久回荡，让人恍惚觉得是来自许久许久以前的，祖先的叹息。然而薰听不见，他只是自顾自地和一群死党，在道政坊的小巷里，在东市、西市的店铺间，在长安城宽广的大街上，在曲江池的亭榭旁厮混。父亲不久过世了，眼泪与悲痛并不能唤起薰对仕途经济的兴趣。他想做的，是一个“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游侠儿，如天上的飞鸟一般无拘无束。
　　然而鸟儿飞得再远，也飞不出母亲的心。薰的母亲，独自支撑这一份家业，已是力不从心，对于薰她更是无能为力。她只能一次一次地跪在内室里的文殊菩萨木像前，默默地祈祷，祈祷。香烟缭绕，变换着各种形状，文殊菩萨的法相，仿佛罩上了一层阴霾。薰的母亲的心，突地一沉，一丝愁云锁住了眉头……
　　这锁是注定解不开了。薰替朋友出头，得罪了位高权重的大宦官田令孜，不得不逃出长安。他无法面对母亲爬满了皱纹的脸上的泪珠，无法割舍雯——他的恋人的依依不舍的目光。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爱别离的滋味。在春明门城楼厚重的阴影里，他含着泪向熙熙攘攘的街市，向着他的故乡作别。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那时，他要让这座城里的权贵们在他的马蹄前颤抖。
　　离开了长安，就是广阔的天下。长安是一块雕版，天下是黄而脆的沙纸上漫不经心印出的书页，模糊，走了样。天下没有长安的繁华气象，但长安城里权贵趾高气扬，富豪以强凌了弱的情景也屡见不鲜。处处是不平，积压在薰的心中如千钧的巨石，他于是一次一次得罪权贵富豪，从一座城市奔向另一座城市。城市的四围是更广阔的乡村，哀鸿遍野，永远是昏黄的色调，龟裂的土地如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吞噬了遍地的饿殍。
　　薰于是加入了黄巢的义军。薰是识文断字的，加上他的聪明、果敢，很快成为独当一面的将领。信州、中州、颍州、洛阳……一路下来，势如破竹，最终直捣长安，被杀死的权贵的血淹没了宽广的天街。因为救命之恩，薰成为朱温的部下。后来，薰随着朱温受了朝廷招安，击败黄巢，又回到这座历经战火的城市。
　　薰终于衣锦荣归了。他沿着熟悉的路径，找到了道政坊，东门，可是，横在眼前的却是一片断井颓垣……

　　薰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煌煌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痛。那一片断井颓垣，是梦境？不，是他亲眼见到的。母亲、雯，她们现在哪里呢？薰抚了抚头额，站起身来，脱下披风，缓缓走到殿门前，轻轻推开。随着吱呀一声响，阳光如滚动的金色地毯，从殿外直扑到他脚下。薰于是向这华丽的殿宇投去最后的一瞥，继而大步走下丹墀去了。今天，他要率军拆除万年县的最后三个坊。
　　已过正午，大街上挤满了被迫东迁的男女老幼，哭声、骂声，不绝于耳。薰心烦意乱，于是信步走到新昌坊，在小巷间散心。路过青龙寺山门，薰忽然听得寺内一阵吵嚷。他便走进寺去，只见宏敞的大雄宝殿前，一群士兵将一个和尚团团围住。那和尚与薰差不多年纪，身材魁梧，穿着玄色麻布禅衣，手中执一把镀银锡禅杖，横在胸前，双目炯炯，眉峰坚毅，如刀刻出来的一般，那神色让薰觉得似曾相识。
　　“你这和尚，好不明事理。我们是奉了皇上的的命令，住持都没说什幺，你却在这里横生枝节。快些让开，我手中的刀可是不长眼睛的。”一个军官呵斥道。
　　“皇上的命令？一派胡言！是那乱臣贼子朱温的命令！你们不是长安的士兵，大唐的子民么？而今，长安数百年的繁华，大唐王朝的天下，就要毁于一旦了。你们不思报国，却为虎作伥，替一个朝三暮四的小人卖命！”
　　“住口！你这和尚，简直是疯了。”士兵中已然有人絮絮地附和和尚的话，军官的脸急得煞白，“快让开！”军官拔出了佩剑，那一线寒光从和尚的坚毅的脸上划过。
　　“要拆这青龙寺，先要看看我的禅杖答不答应！”说罢，那和尚嗖地抡起禅杖，地上的落叶于是在旋风中四处纷飞。
　　“法藏，住手。”
　　忽然，从大雄宝殿内传出一声呵斥，如钟楼里开元铜钟的悠长回响。钟声停处，只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和尚缓步走出大殿来，“法藏，你这哪里像个出家人？”
　　“师父，他们……”
　　“由他们拆好了。这寺院不过是阳光中的泡影，终有破灭的一天。”
　　“师父，可是他们拆的不只是这青龙寺，他们拆的是大唐的江山！我张祁虽然已皈依佛门，但仍然是大唐的子民！”
　　“张祁！”薰猛地一惊，仿佛大梦初醒，叫出声来，“是家住道政坊的张祁么？”
　　那和尚转过身，细细地打量了薰一番，道：“你是，你是薰？”
　　三十年过去了，历经了无数的战乱与腥风血雨，没想到还会见到少年时的伙伴。岁月一点点摧毁了少年的容颜，可是依稀见得到当年意气风发的影子。
　　“你们退下，明日再理论！”薰对士兵喝道。
　　那军官低声道：“可是……”
　　“就说是我的命令！”
　　士兵们匆匆地离开了。张祁紧紧地拉住薰的手，将他引至禅房。两人晤言于一室之内，从日中到日落，仿佛要将积存了三十年的话在半日里说尽。
　　“你，你最后一次见到我母亲是在什么时候？”薰轻声问道。
　　“广明元年元宵节。十二月，黄巢率流寇攻入长安，我在之前随军护送皇上逃往蜀地。中和五年再回长安，道政坊已是一片废墟了。你的家人不知去向，我的父母，妻儿死于唐军程宗楚、唐弘夫收复长安的战役中，我从此了无牵挂，看破红尘，便在这青龙寺当了和尚。”说着，张祁走到内室，取出一尊木雕文殊菩萨像来。
　　“这，这是母亲……”薰惊讶地站起身来。
　　“是，是我在你家废墟里寻到的，你母亲的……”
　　薰接过佛像，凝视良久，又道：“你知道雯的下落么？”
　　“雯？你走后不久，她被父亲买到他乡外县去了。这么多年来，一直音信杳然。”
　　沉默，在禅房里弥漫。窗外，已是暮霭沉沉。庭院里，一株新栽的樟树，在深秋萧瑟的晚风中摇摆不定，它吃力地抓着脚下的泥土，似乎想静下来，静下来。然而它敌不过那风，稀疏的几片叶子，仿佛失却了家园的飞鸟，无奈地四处飘散。窗棂的影子，越来越长，越来越深，投在薰的身上，如一张网……
　　“薰，你将来有什么打算？”许久之后，张祁问道。
“打算？”
　　“你就一直跟着朱温？做他篡位夺权的马前足？”
　　“篡位夺权？他是大唐的功臣！”
　　“你是在自欺欺人！朱温便是当代的董卓，他的野心，早已是路人皆知了。不如我们一起将他除去，做一番流芳千古的事业！否则，长安的繁华，大唐的天下，都将断送了！”
　　“不，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有今天，也全仗他的提拔，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薰，你好糊涂！他哪里是什么知己？你看，长安就要在他的手中成为废墟了，几百年的繁华，几百年的荣耀……薰，你不是长安人么，你不是大唐的子民么？”
　　“诸行无常，盛极必衰，这是天地间的法则。”忽然，禅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那洪钟一般的话音又响在耳边，“法藏，你皈依佛门已逾三十载，怎么连最简单的佛理都不懂？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你不正是为了脱离这些人生的苦难才到我这里来的么？如今怎么又坠入尘网，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看，这庭中的树，昔日是何等茂盛？这阶下的草，昔日是何等葳蕤？这西天的残阳，又曾是多么辉煌？而今，所有的光华都逝去了。不仅是草木、太阳，就是这天地、宇宙，也有消逝的一天，遑论长安的繁华，大唐的天下？人生即泡影，如露又如电，你何必如此执著？法藏，我要率寺僧往五台山静休，你是去是留，好自为知。”
　　说罢，老和尚缓缓走出去，房门慢悠悠地阖上，姿势从容得奇怪。透进门来的阳光，越来越细，越来越细，只余得一缕金线，将昏暗的禅房一分为二……


　　薰独自一人登上朱雀门城楼的时候，夕阳已沉沉落下，是沿着那汉唐以来的艰辛长路，跌跌撞撞，步履蹒跚。眼前是昔日的皇城、宫城，而今只余下高高低低的台基，重重叠叠的石阶，是昨日千门万户残留的影象，依然挥之不去，如大大小小的坟茔，埋葬了无数的浮华旧梦。这让薰想起当年路过咸阳原，西风残照，汉家陵阕，开辟鸿蒙一般的虚空，是没有记忆，没有历史，没有时间的所在，使人无缘无故想放声痛哭。
　　月上东山，夜色笼盖四野，远处依稀有几点火光，整座城市成为一片旷野。终于结束了。三百年的繁华，是长长的绢本风俗画，宏大的典礼仪式，喧闹的熙来攘往，琐碎的恩怨情愁，
　　后人只有在昔日文人骚客的诗赋中，白发皤然的老人的回忆里寻得一鳞半爪了。
　　此刻，薰的脑海中浮现出三十年前在长安的点滴苦乐，母亲在战火中颠沛流离、孤苦无依的身影，雯与自己惜别时的晶莹泪光，三十年来金戈铁马的生涯，张祁义愤填膺的话语，老和尚洪钟一般的深邃言辞……一切一切，如走马灯在记忆里流转。诸行无常，盛极必衰。天地、山川、草木、鸟兽，都是注定了要消亡的；亲人、恋人、友人，都是注定了要失去的。既然如此，世界为了什么而存在，是为了注定的消亡，为了注定的失去？那么，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薰的心如将要爆裂一般疼痛，他猛地抽出剑来，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城垛坎去。金光迸处，坚硬的城垛上留下深深的裂痕。薰于是仰天大笑，如困兽划破夜空的哀鸣。铅水一般滞重的泪，铺天盖地地流了他一脸。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是《紫云回》的调子，犹豫的，呜咽的，仿佛从久远的时空的罅隙里飘出，不尽的哀伤，无边的荒凉，在亘古不变的夜空中久久回荡……

sirens

在下虽然文笔不怎么样，却喜欢乱评．自知才华不济，但是心痒之下仍然想插一下嘴．希望观者莫笑，作者莫笑．

这篇文章的文字十分流畅，读下去有一泻千里的感觉，比起网络上许多读起来像含着一团棉花在口里的感觉好多了．不过中间令人感到不自然的地方也有那么一些．主要是在对于场景描写的时候，作者的文笔就比较向传统的中文小说，尤其是武侠小说的格调靠拢了．对周遭的事物描写的过于繁琐，用于细节上的语言又显得夸张．因此，场景的描写反而有点累赘和不自然．不过，这也是中文武侠的特点罢了，仿佛为了显示出人生的哲理和主人公的大彻大悟，他周遭的一切事物也得带有那么一点哲学意味．中国文学讲究事由心生，一切事物皆从个人的心境里面体现喜怒哀乐，也是跟到现在一直流传的中国流哲学一脉相承的．例如和佛法所云，＂见性明心＂，善恶皆由心起等道理是一样的．

在于其他大道理方面，薰所走的路程也和中国历代伟人们走的路差不多．或者是跟历代文人笔下的主人公走的路差不多．作者的写法也可算是中文小说的一种套路吧．我们总是对这些人怀有一种不可解释的悲剧情绪，总要让他们在人生关头看破红尘世故以求圆满．中国文人下的英雄仿佛总是挑着千斤巨担，总要感慨人生不胜唏嘘．或者我们平时受的社会压力太大，潜意识已经被这些叹息潜移默化了吧．

总的来说，本文可算的上是好文字．在运用词句和段落衔接等方面可以说是很好的了．可以给三点五到四星左右．

紫罗九雷

为什么我对优美的词藻总是过敏……

积累词语艰难爬行中……T T

透进门来的阳光，越来越细，越来越细，只余得一缕金线，将昏暗的禅房一分为二……

爆喜欢

GOdot-com

不知原作者是不是姓“温”？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7-9 22:00:00编辑过]

希望大家看看小日本的漫画《王都妖奇谈》，意境很好。

Zzzxxx

恩......看来作者习惯于武侠的氛围......好文笔,不过套用薰的名字的确不太合场景......

gospeler

THE LEGEND OF 1900

恩~无影手~~这个厉害

哈~好象与这个无关~对不起，路过，我闪

冰焰6th

这么华丽细致的文辞，有几种可能
1，你的朋友该不会是玻璃圈里的吧？哦，他们好像是叫作“X美”的。我有位朋友在那里待了大半年，期间给我看过一些描写，就是这样的。（只不过有些比这个还重描写，还华丽，还夸张……）
2，我总觉得这不像标准理科生。
3，此人有恋古情节
4，不是标准武侠迷，但绝对有武侠倾向。
总的说来还是很好的。
另外：看过EVA会有这种感慨？佩服+汗……

suezou

看过EVA后的……？
除了使用得不大恰当的薰这个名字外……看不出很EVA有多大的关系—
要说，倒和研究站的现在有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