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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welve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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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我明白了……放心,知道知道……”
技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放下那个重得令他发疯的巨大金属圆盘,放肆地伸着懒腰缓解一下肩膀的酸痛,他注视着眼前闪闪发光的湖面,太阳正朝气蓬勃地从地平线以下缓缓升起。
“多么美妙的一天……真美啊……”
男人这才发现他并不是独自一人,一个小孩正蜷缩在墙角和他看着同样的朝阳。男人觉得被什么噎了一下,这才提醒自己他不过是个小男孩,没什么值得害怕的——尽管他知道这小家伙是隶属SEELE的,所以他不会仅仅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决定向他搭话……
//他喜欢你的,你经常和他讲话。像男人一点儿,你还不知道他总被当成另类对待有多难过吗。//
/……因为他真的是个另类,也许比你能想到的更特别。/
“早上好。”
小男孩抢在他之前打破了寂静,接着小家伙因为自己的胆大而抿嘴儿偷笑起来。
//真可惜,算了,他总是喜欢抢白。//
“早上好,怎么了,小薰?”
技工的德语很差,他是挪威人,到德国来是为了提升自己的技术,而且只有一年而已。小家伙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口语很烂,有一次他一不小心开始讲母语,却惊讶地发现那孩子立刻换了挪威语对答如流,就好像这是世界上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几乎想问他,如果他知道的话……你是什么,小家伙?为什么SEELE这么严密地监视你却任凭你自己到处溜达?//
他自己也知道问题的答案,因为答案只可能有一个,强大如SEELE——即使是随意一瞥也知道这个组织大得吓人——却需要这样一个孩子。
他们害怕这孩子,甚至容忍他怎么高兴怎么玩,但是具体原因技工仍旧摸不到头脑……银发的小家伙和其他安静的孩子差不多,没错,他也有很多这样的朋友,待人友善只不过不爱说话而已。但是为什么只有小薰这么特别?
//为什么他在我身边我就会紧张,明明他经常来……//
技工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过了好久才发现男孩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出神地望着橙色的水面。
“总有一天我们会相遇……那时的世界大概就是这般光景,我们之中有一人会决定这个世界的未来,而另一个人会死去。”
“小薰?”
男孩最后几个词声音很小,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男人甚至怀疑自己是幻听。他当下断定自己听错了,因为小家伙的笑容就像他平时一样——温暖,自信,带着成人都望尘莫及的成熟风度——清晨的阳光照得他红宝石一样的眸子澄澈而深邃。
“你在做什么?”
技工不再去想先前的问题,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工作上。也许SEELE对这孩子管理松懈,但他知道无论如何他们不会允许自己误工。
“给先前坏掉的液压臂加个夹具,没啥好玩的……”
技工看着小家伙奇怪的笑容耸了耸肩,在他遍布油污的工作裤上蹭了蹭手,便转身回去工作了。虽然这是个技术活儿,但是一个人只要系统的学习过怎样拆装SEELE这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机器,这工作倒是出乎预料的简单——他不知道这机器是做什么用的,也没兴趣知道,况且男孩也不是头一次来找他玩。
技工听着那孩子踩着轻飘飘的脚步走到自己身侧——和其他孩子相比那脚步声几乎轻不可闻——嘴角牵起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容……
//真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小家伙……//
“恐怕这是个很无聊的工作,小薰。你不想出去玩吗?”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机器……”
男孩专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很认真,好像技工在做的是件伟大的艺术品,而不是修理这些肮脏得近似于垃圾的金属。银发的孩子无论观察任何东西都非常专注,好像能读懂每一个微妙的细节。那孩子第一次注视自己的时候,技工感觉自己像被看穿了一样。
小薰安静地蹲在他身边看他钻到吊臂下面修理,这繁琐的工作持续着,他依然默默地看着,技工开始焊接,他无视飞溅的火花继续蹲在原地,最后技工忍无可忍地将他拎到附近的门廊上坐好,他依旧看得很专注。
//他还真有耐心……为什么呀?什么生物会对一个男人修水管感兴趣?//
有这样一个安静的孩子看着他工作,技工感觉非常开心。当他结束了工作,从修理棚的冰箱里取出两瓶柠檬汽水,扔给依旧坐在原地的小家伙一瓶,这种开心尤为明显。不论对哪个孩子他都会这样做,所以即使小薰很特别,但他找不到理由改变这种态度。
他觉得让一个孩子这样干坐着非常抱歉,但还是禁不住因为小薰坐在附近而开心。他在这里很孤单,尽管他是技工头,但他也是这里唯一一个外国人,所以经常被孤立……所以虽然他不常和那孩子说话,但是知道有人就在自己身边的感觉还是非常美妙。
技工用袖子擦擦额上的汗水,将汽水瓶放在额头上冰着。
“……啊~~终于修好了。”
“苦尽甘来……如果没有你之前努力工作挥汗如雨,你现在不会感觉这么好对吧?”
被一个小孩子这样问技工觉得有点惊讶,小薰微笑着注视他的眼神回答了一切。这孩子总喜欢问点奇怪的问题。男人没怎么听过富有哲学色彩的对话,不过他觉得眼前的孩子就像个小哲学家,特别是当他斟酌词句后,诉说的好像看透万物的箴言一般。
“嗯,我想……差不多就那样吧……”
技工自知思想没什么深度,这样的说法让他有一点小小的震惊。他觉得很奇怪,甚至有点气馁,尤其是这话居然出自一个孩子之口。一阵清脆的笑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抬起头,透过修理棚的玻璃窗看到外面有个红发女孩正在玩,她一直用傲慢的语调对着一个SEELE的雇员喋喋不休,那人也任由她继续放肆下去,因为他知道她的背景,她在小学时代就已经超乎寻常得出类拔萃。
//如果你问我的话……我觉得这小姑娘应该多听听别人说话,还需要几个老师。//技工也不是讨厌那个傲慢的红毛丫头,只是知道生活对待刚愎自用的人是很严酷的。
//如果没有人在她接触真正的世界前拉她一把,她将来会一蹶不振的……而且会非常惨。//
“你认识她吗?”他指给男孩看,尽管小家伙早就在看窗外的女孩子了。
“那是第二适格者……惣流·明日香·兰格雷。”他知道她的名字,所有人都认识她,他们都认为那小姑娘是他们最后的王牌。
“为什么你不去和她一起玩呢,小薰?”男人笑着转过头……但是在他看见男孩脸上的神情后,那笑容瞬间消失了。红宝石一样的眼睛里不再是往昔的平静温和,取而代之的是猛兽一样的目光,他看着在阳光下玩得正开心的女孩子,眼睛里弥漫着不可思议的雾气,那目光几乎不像人类。
“不,她不是……我的。”
……银发的孩子静静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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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听着美里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不过可以感觉到抵着他的枪口仍在发抖。他知道她不是害怕或震惊,而是单纯的愤怒。银发男子镇定自若地举起双手,尽管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不过是象征罢了。
“美里小姐,你是还打算将我就地枪决吗?”
女子强压着尖叫,她只是不想打扰到明日香。
“你对真嗣做了什么?!”
女子再清楚不过,他之前一定去找过第三适格者。
薰从容而坚定地转身,直到面朝枪口才放下双手,他瞥了一眼枪随后抬起头,眼睛里是深刻的厌恶和担忧。
“我什么都没做。我永远不会伤害他。”
“撒谎!”枪口又逼近了一点,美里的食指尖因为扣着扳机的压力而越来越白。此刻美里想到的只有复仇,将她与适格者们所受到的伤害悉数奉还。
“如果我可以像基督一样替世界赎罪,如果这样就可以偿还我所欠下的一切,我非常乐意您将我钉在十字架上,美里小姐。真的,我非常乐意。”
“闭嘴,给我闭嘴。妈的,把手举起来。”女子低声咆哮着,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枪也没松开,退后了几步,摸到桌上的威士忌猛灌几口,豪爽地擦了嘴,砰得把瓶子掼在桌上。
“有多少无辜的人因为你们死了。你和你该死的同类,你们这帮混蛋。”黑发女子从衬衫领子里拉出一个金属十字架,紧紧握在手中,薰对上她的眼睛,那双眼睛不像从前那样意气风发,像燃烧的煤块或是滚烫的咖啡渣,炙热,苦涩,毫无生气……
“我认为这只是一个开始,在问题解决之前更多的人会死。SEELE来了,美里小姐,目标是你……以及你已经崩溃的适格者。”
美里眼中的怒气消失殆尽,薰看得出她脸色变得灰白,震惊,恐惧,迷惑在她眼中闪亮地打着转儿。
“……会有更多的使徒。”
虽然是问句,她却用了陈述的口气。
“是的。”
薰见她死死盯着门,知道她是在担心明日香,他的警告就是信号,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引擎声,深色玻璃的汽车甚至是直升机,像鸟儿一样劫走那姑娘,就像被劫到冥府的珀尔塞福涅。(译者注:珀尔塞福涅:宙斯之女,被劫到冥府做了冥后)
“明日香无法和使徒作战,她抵抗不了任何东西,她已经……残废……很多年了。”
那孩子早已身心俱疲一蹶不振,无法驾驶EVA,甚至无法站起来走路,而在她的内心深处,大概已经不想活下去了。
“您认为SEELE会担心她是否继续受伤吗?如果他们找到了能让她继续战斗的方法,您不觉得他们会胁迫明日香继续担任适格者吗?”
美里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动摇,她知道他们所谈论的已经不止是明日香了。她放下了持枪的手。
“我尽我所能让他健康成长。他很健康,这样他就能安全地活下去了。”
“真的是这样吗?”
美里的枪再次对准了他,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大叫。
“他正是和你同类的东西战斗,而你们想杀了我们,这是一场战争,没时间怜悯,没时间懦弱。你……你们……你们有什么权利审判我们!你们可能看着人类,但是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她哽住了,挣扎着搜寻下文,“这是唯一的出路,让真嗣更坚强更强大,等到他比任何人都强大,你们就他妈的完了!”
“也许吧。”即使薰曾经是为审判人类而来,现在也已经不是了,为过去的事情争辩对他所渴求的未来毫无意义。
美里矛盾地放下了枪,她眼中的好奇逐渐盖过了愤怒:“为什么你会在这儿?为什么要告诉我们所有的事情?”
“真嗣很担心你们,如果你们有什么不测那孩子又会自责,我不忍看他伤心难过。”
美里想说点什么,却哽在喉咙里说不出,现在已经没有用枪指着薰的必要,她索性转向了窗边。
“我曾经尽全力保护他。不论你怎么想,我真得已经竭尽全力了……他现在安全吗?……SEELE……SEELE把他……?”
“SEELE的美国支部在碇元度抹杀NERV和SEELE的时候巧妙地避过了风头……他们在重建SEELE。而真嗣……正在为他们工作。”
“我让他单独出逃就是希望他能永远摆脱掉SEELE……”女子的神情变得颓唐不堪,声音仿佛沙哑的呓语,“我以为只要我离开他,即使他们找到了我,他还是安全的……”女子绝望地合上眼,好像背叛了自己的灵魂。
“……你知道的,那孩子一直爱着你,”她的声音低下去,每个字都显得那么吃力,“你伤害他……比他对你所做的……过分得多……你……”
“他会平安的。这点您不必担心,美里小姐。从现在开始我会保护他。”
美里睁开眼睛,又是满眼的愤怒。
“就他妈的你还……”
她不得不把后半句咽了回去,薰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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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嗣……真嗣,能听见我说话吗?”
什么人在使劲地摇晃他。真嗣迷迷糊糊想叫她放手,但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想推开那手,却失望地发现自己的努力不过是徒劳。他能听见她高八度的嗓音,但是美里难道看不出来他累得只想睡觉吗?
//又有使徒了?让丽出击,她能对付得了的,明日香也行,她不是挺喜欢炫耀她华丽的技巧吗……我不去,至少现在不想去……//
心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乱麻一样的问题接踵而至。使徒?为什么我又要迎击使徒?这说不通啊……
/……而且丽已经死了。/
他在梦中缩成一团,不愿继续想下去。
//……我不要再想了,什么都不要……让我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吧……//
虽然摇晃停止了,但是说话声却没有消失,高高低低地在他耳边回响着。
“我叫不醒他……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不认为……”
沉稳的声音熟悉得教他摸不到头脑,另一双瘦长的手似乎想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加持先生?加持先生和美里小姐……这样就对了,至少……
//……不对,加持先生也死了。//
/他们都已经死了。/
即使没说出口,心里也早已苦不堪言,他又像以前一样在梦中泣不成声,可是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妙的事情,甜蜜而朦胧的记忆让他一时忘了哭泣……真嗣无视那呼唤他的声音,继续回忆着梦境,他从来没有过如此甜美的梦境……
薰。是薰来过了……真嗣梦到了他生命中最灰暗的一天,在中央教条区,他驾驶着初号机,他只要稍微用力手中的少年就会一命呜呼……
//——我放开了他,他没有和亚当融合……我们……什么都没做。//
看着这般光景,真嗣不由笑出声,梦中的逻辑真是美妙,他不想杀死薰,银发的天使也不再请求他抹杀自己,所以他们什么都不用做,薰拖着他的手从世事纷乱中逃开,离开NERV,离开SEELE,甚至离开神的荣光,到真正自由的地方去。
//我甚至向父亲竖起中指,我想起来了……他的脸都气歪了。//
他在梦里笑了,这回好像是笑出了声,因为周遭的谈话突然全都停止了,他能感觉到有人凑了过来。
“真嗣?真嗣,能听见我说话吗?喂……醒醒啊,求你了……”
//美里小姐……不……别,那是……等等……//
“……布莉吉妲?”他睡眼惺忪,艰难地爬起身,懒洋洋地揉着眼睛。真嗣扫了一眼自己裸露的胸膛——有意思,他记得自己累得连解开扣子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再抬头看他的同事,她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本抱着手臂从她身后盯着他,脸上挂着同样的焦虑。
“怎……怎么了?”
胸口似乎压着一块石头,连说话也相当困难,他费尽力气才挪动双腿坐了起来。真嗣痛苦地闭上眼睛接受了现实——他又该同使徒作战了,还有基蓓拉和录像带——心中一团乱麻,如果不是因为太累了,他真的很想大哭一场。黑发男子压抑着情绪,艰难地咽着口水,忍着身上的酸痛够到遥控器去关电视,却发现电视根本没有打开。
“真嗣?你还好吧?不舒服吗?”
看着他怪异的行为布莉吉妲犹豫着后退了几步,掌心微微汗湿,几天不见她有点想他,但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让她随心所欲。自己看起来还算正常,真嗣不明白她究竟在说什么。
“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你很久没来上班了。”本坐在沙发另一头,“我们都很担心你。老板说她也好几天没见你了,叫我们过来看看。”
自己的脑子像停滞了一样不听使唤,真嗣最终确定是因为自己着实饥渴难耐。他请本帮忙倒杯水,后者点点头爽快地答应了。真嗣听着本一路小跑着消失掉了,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布莉吉妲身上,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急成这样,自己明明早晨才给薇拉打过电话……
“啊……我早上告诉薇拉今天不去上班了,我以为她会告诉你们的……”
“真嗣……”布莉吉妲满是担忧的眼睛惊讶地张大,“……那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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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了好长时间才使布莉吉妲和本相信他真的没事,其实他自己很清楚现在的状况有多糟糕,只是实在不想他们继续担心下去。身上还是到处痛,他唯一渴望的是继续睡下去,永眠也无所谓……
//……如果我已经睡了三天……那样的话……明天就是音乐会。//
他完全忘光了,原本想在应付完SEELE之后再做打算,但现在看来两头都容不得他自由挑选。
真嗣是整个乐团的台柱——他的技法令团里所有人望尘莫及——虽然这次演奏的曲子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但时间如此急迫……他也没什么把握……
乐团的经理人请到了很多当地的政界要员,对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乐团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演出成功乐团将得到足够的经费,这样急需更换乐器的乐手们就有比较大的挑选余地,而他们其中一些人也可以全心投入排练,不再为生活而挣扎……也许真嗣在花店的工作已经令他相当满意,他那笔庞大的财产足够他衣食无忧地花上几辈子,但是他知道乐团里的其他人并不是这样,这次演出是乐团仅有的希望。
//……就好像大桥上的女孩……我依然好好的活着,可是她却因我的无力而死……神啊,我本来是可以救那些人的,只要……//
/我更加强悍。/
/更加迅猛。/
/只要我不是真嗣。/
他刚站起来走了几步,便再也支持不住倒在身边的餐椅上,头埋在臂弯里。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当然,依旧没有人知道他在哭泣,风吹过半掩的窗棂掀起他的衬衫下摆……真嗣低头看着自己呈现出病态白的肌肤……他发誓他忘记——或者说根本没有力气——去解扣子,浑身的新伤旧伤经不起一丝触碰……手指划过刚愈合的伤痕,梦魇依旧,他不禁颤抖……
//……真嗣……//
黑发男子的脑中闪过一声轻语,他挣扎着推开面前的桌子去寻找声音的来源,自己真傻……
//……但是……那是他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就在我身边……从那天起这怪念头似乎愈加清晰了。//
他自嘲地笑了……风携着花香拂过,牵动着最敏感的神经末梢想起那个人来不及传达的誓言。
“神啊……”真嗣跌坐在椅子上,椅子发出细小的轻响,提醒他人生中最富有戏剧性的转折即将到来,这灰暗的人生又会走向何方……
“神啊,我一定是疯了吧……”花朵各自绽放着艳丽的容颜,丝毫不理会他的矛盾与恐惧,“我一定是疯了吧……竟然相信……他还活着。”
他有两个选择,彻底忘却一切,任疯狂消磨他所有的理智;或是勇敢地面对一切,无论是怎样一个扭曲的未来,即使代价是他将丧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显然和后者相比前者明显轻松愉快一些。
//不……不要……我受够了……//
受够了……哪一样?像明日香一样逞强?还是像她一样最后被自己弄得精神崩溃?但她最终也没有放弃,不是吗?明日香如同战场上的武士一般,直到最终也没有后退半步,即使是失败她也是骄傲的吧。她总是那样无所畏惧,相比之下,他总是在逃避……
//我不行……我做不到……//
/……那就选择前者吧……/
他一味逃避,一生都在逃避,这是他保护自己的唯一方法——他拖过大提琴,实在没有力气提着它了。
//再那样打一次我大概性命不保吧……无论如何……那样的战斗实在受不了了。//
/……情况只会更糟。使徒会越来越强大,所以……只会越来越糟。/
他架起大提琴,尽管浑身酸痛,胃里更是发疯一样的绞痛,但是这样就可以了,有他挚爱的音乐一切都没关系了——虽然他像十年前一样靠着音乐逃避现实,但总是很奏效,沉浸在音乐中的自己,仿佛到家了一样的安心……
//SEELE没有毁掉EVA,对吧?NERV……和父亲……是父亲杀了妈妈,不是吗。//
抚摸着琴弦的手不再因疼痛而发抖,他的心在音乐中放下枷锁,跟着旋律抛弃痛苦与忏悔,变得如雪般若软而纯净……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孤立无援……没有人会帮我了,美里小姐,丽……//
……连父亲也不再身边苛责他了。
凯特的计划已经酝酿多久了,他甚至没有暗示过真嗣分毫,就将他划在了计划之中……如果没有战斗服他便什么都做不到,但是他现在拥有他想要的一切……
//他料定了我一定会屈服,不是吗?//
真嗣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他见过基蓓拉,知道他们宏伟的计划。凯特并不是什么信守承诺的人,他从来无视信义,真嗣相信他会眼睛都不眨地杀了自己……
//……他大概是不确定明日香是否能担任适格者吧……而且,那些核……//
他胸腔里又燃起幽灵一样的痛楚,那里正好是核曾经停留的地方。他确信了自己的猜想,这样直接接触果然会出问题……也许凯特只是把自己当消耗品而已,能用则用,死了也无所谓。
真嗣扫了一遍将要演奏的乐谱,很轻松地融合了自己即兴发挥的部分,那曲子如同的他心一样哀伤而绝望,这是他要独奏的部分。难道自己的悲伤真的那么显而易见,连乐团的同伴都能轻易猜到?
//……你总是那样沉默地拒绝和所有人接触,如果不拉着你的衣袖向你发问,你大概不会回答,你总是喜欢远离人群,即使是最热闹的聚会,你也总是无缘无故地最早离开啊……//
忏悔,哀伤……没什么不好的,那是我的记忆,我的整个人生……
……那是他对自己所失去的一切仅有的怀恋,他只能用执念去遵守着唯一的誓言,用刻骨铭心的伤痛去祭奠他们每一个人……丽,律子博士,加持先生……
//……还有薰。我不想忘记他……即使我知道如何忘记他。//
他演奏的时候常常想起,自己执弓的右手占满了银发天使的血,绷紧的琴弦压抑般吟唱着绝美的高音,这时灵魂总会微微颤抖,如同他指尖流淌出的旋律一般凄婉,心在绝望中稍微觉察到一丝救赎。他任旋律主宰心智,让悠长的吟唱代替自己已经无力支持的恸哭……也许还有某些希冀?在乐曲结尾有着类似希望的东西,渴求着爱的心情昭然若揭,祈祷世界不会永远这样残酷……但是在真嗣心中,这祈祷是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伤,永不愈合,痛彻心扉。
一曲终了,他不得不再次面对现实,他将琴靠在墙边,心不在焉地啃着三明治走向阳台。他依然很累,身心俱疲……但是SEELE随时都可能召唤他再次出击……
他听见隐隐的啜泣,循声望去是一位年轻女士正看着他,那是他的新邻居,彼此之间几乎没说过话……她眼中还有来不及擦干的泪水。
“我原来还不相信……先前住在这的人是因为音乐离开的,他说那曲子太过悲伤令他无法承受。”她笑的辛酸,“下次拉琴之前能告诉我吗?”
他还没来得及道歉,那女子便消失在自家阳台上,留他一人在晴朗的天空下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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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扫帚静静地
扫净昨日的碎片
某处 有位皇后正在哭泣
某处 有位国王没有妻子相伴
微风是否会记得
它曾轻吐的名字
它亘古不变,流转千年
它低声回答,“不,这将是最后一次”
Jimi Hendrix ~ The Wind Cries M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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