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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之夜
进NERV那年,我19岁。
他们说,我是NERV最年轻的实习生,前途无量。
现在,我的实习生制服早褪成灰白,新东京中夹道的樱花,却已落了六季。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站在办公室门口向大家鞠躬的样子。我的长裤没有一丝褶皱,地面纤尘不染。23岁时,我一度非常想重回当时的情境。那时,人生之路正铺满希望地展开,充溢着隐约的幸福。
待处理的表格和图样一次次送到我的桌上,同事们竖着没有领章的领子,将手中的草稿隔着桌子丢进字纸篓。今昔与明日飞速重叠的镜像,拼凑出我眼中NERV的全部。常有人被调走。人去了不知什么地方,椅子在我面前空着,直到新的背影把它填上。
有时也会出现小的波澜。
每当作战课漂亮的一尉从门口经过,身边总会掀起涌潮般的唏嘘。葛城美里的皮靴在走廊上旁若无人地发出清响,男同事们便伴奏般附和起来。真是NERV的女王,他们赞叹道。
我是唯一不回头也不喝彩的。假正经,于是他们又说。
我当然不是假正经。我的眼睛,在打量对面的樱夜。
我等待着她似乎是偶然的一抬头,等待着她发现我的目光后,绽开一个微笑。
不比一尉丝丝缕缕飘逸的长发,樱夜黑褐色的娃娃头看起来几乎有些可笑。但随着她的笑,NERV灰白的办公室瞬间土崩瓦解,我的四周,是富丽的长天广厦,我,是其中的王。
樱夜叫我前辈。如果女孩子用这个词称呼你,常常表示她试图用层次和阶级来使你们泾渭分明。换句话说,你们这时还只能俯仰向对,不足以平起平坐,四目交投。
你明明比我早来两年啊,樱夜有些狡狯地笑着说。之后,她顿了顿,用脚尖在地上划了半个圆。这个星期,前辈你能到我的店里帮忙吗。
樱夜家在东京经营着一家花店。我关于那个星期日的记忆却很模糊,只记得迷离的花香萦着我和樱夜,宛如我常做的梦,梦里,我坐在如盖的樱树下,樱夜拥着雪白的绢制和服坐在我身边,黑褐的头发擦着我的脸。风过处,樱落如雪。
从那天起,樱夜每天带一束花,插在我们共用的长桌上。
也是在那天,第三使徒进袭第三新东京。
瓶中花从茶花,换到茉莉,再换到鼠尾草。当鼠尾草再换成茶花时,我被调到中央控制室。
你还要我给你带花么?樱夜问。
每天早上,我到你那里拿。
使徒仍不断来袭,它们的血是鲜红的,和我们一样。九层天之上的使者,血液却是九层狱劫火般艳红。血与火的战歌在我面前一次次鸣响,我的身后,是NERV总部,是人类,是樱夜。于是,6年来我第一次如此热爱自己的工作。
刚进控制室的新手主要工作在室外,回收机体,处理残骸,复原战场。我总是走在第一位,直到被一块从天而降的混凝土快砸在肩上。
你很幸运了,偏几厘米你脑袋就缩进身体里去了。医生说。
樱夜到医务室看我,她把下唇咬得苍白。前辈你就不能小心点,她说,早知道我今天送你雏菊了,花语是平安。
我很幸运了,偏几厘米我脑袋就缩进身体里去了。我瞟着医生说。
樱夜突然脸色苍白地跑出去。
你怎么能对女人说这个,她们看到老鼠都要叫的,医生说。……那是你女朋友?很可爱。
我默认了。
初号机暴走,贰号机沉默,零号机自爆。十六使徒歼灭后,我决定最后一战结束后向樱夜求婚。
只是有些对不起那个温婉的少年,当他的血染在初号机手上,我觉得我从来没有离幸福这么近。
2016年3月29日。尖锐的警报在控制大厅回响。
谁在进攻我们?使徒明明已经全灭了。
外面一阵巨响,什么东西绝望地飞撞上墙,又落下。
第三层防护门被炸开了。有人喊。
我看了看桌上的黄色玫瑰,圆形带小锯齿的叶子微颤。谁在进攻,为什么进攻,已经全不重要了。我端上枪跑出去。
我的手刚碰到楼梯冰冷的扶杆时,什么东西在我胸前爆裂开来。
恢复知觉时,唯一的感觉是胸前的剧痛。我深吸一口气,带来的只有火热的窒息感,肺部被打穿了。
有人拉着我的手臂,我躺在地上移动着。视力正在淡去,我的视野中只有灰蒙蒙一片,像茂密的茶花,像轻柔的茉莉,像乱得可爱的鼠尾草。
别死,樱夜带着哭腔的声音。
哲夫,别死。
我的意识漂浮起来,周围的一切重新明晰。她正把我向804通道拉去,那里有个紧急出口。
走,自己走。我的嘴角泛着血沫,更沉重甜美的黑暗把我向更深处拉去。肺穿孔不是不可治愈的,使徒全歼……我们的婚礼上,樱夜拥着绢制的白色和服……
远远的,一阵枪响。
如夜的黑暗迅速降临,温热的鲜红樱瓣,溅在我正冷去的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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