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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的钟声 | The Division Bell |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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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11 22:25: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beiming0123 于 2022-10-29 15:52 编辑

The Division Bell | 离别的钟声  by:jcmoorehead 译:beiming

第一章 式日 /  “The day(s) when I thought of you.”
第二章 长梦 /  “Tyre tracks & Broken hearts.”
第三章 回响 /  “Did I say that ? ”
第四章 旧伤 /  “It just won’t quit.”
第五章 残吻 /  “A kiss is a terrible thing (to waste) .”
第六章 追想 /  “Execution day. ”
第七章 谎言 /  “Left in the dark. ”


/2020年,6月8日,第二东京市/

        面对着台下雷动的掌声,葛城 美里终于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她郑重地向台下听众们鞠躬,随后按照礼仪人员的指引从一旁的通道退场。这几年来,这种事情她早就已经轻车熟路了。

        这种毫无意义且流于形式的工作,总算是又做完了一桩。但日后,自己还要重复多少次呢?真是一眼望不到头。

        她在后台的通道里匆匆走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向她靠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美里抬起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玛雅!是你呀,真是好久不见。”

短发的年轻女性笑了起来,“葛城小姐也是呢,好久不见。”

“玛雅,你能来真是帮大忙了。对着一大群陌生人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总算看到一张熟面孔了呢。”

“葛城小姐,你刚才演讲的时候我也在下面,也许你没有注意到我。”

“嗯?这样吗?那可真是不好意思啊,也许是我太紧张了。”美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你觉得,我讲得怎么样?”

“我觉得效果非常好,听众的热情都被激发起来了。这样一来,应该能为WILLE争取到更多的资金和民意支持吧。”

“这是我现为唯一能为WILLE做的事了。对了,你们技术部那边,律子那家伙给你回信了吗?她还是不打算回来?”

提起这位曾经的前辈,玛雅显得有些失落,摇了摇头。“赤木前辈说,她现在更热衷于教书。关于WILLE,她已经丝毫没有兴趣了,而且也希望我们不要再劝她了。”

“我就知道......”美里叹了口气,“罢了,既然她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们也该尊重她的想法。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像她这样世界级的科学家,居然只是安于做一个中学老师。”

“我想也是。不过,现在的赤木前辈比以前更爱笑了,既然如此,我也不认为应当继续劝她回来了。”

“听你这话,最近又去见她了吧?”美里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在孩子们面前,你和律子可要注意好形象呀。”

“才......才不是那样!”玛雅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我只是去找前辈请教一些技术上的问题......我们可是专业的!”

“好吧好吧,就当是你说得对。”美里仍然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狡猾地笑了。“说起来,我和她也好久没见了。过段日子,我们约上她一起出来吃顿饭吧。”

“哦对了,玛雅,记得把日向和青叶也叫上。”她又补充道,语气像是感慨一般,“曾经的NERV,如今只剩下我们五个了。”

“葛城小姐,你可别忘了真嗣君呀。说来奇怪,按理说今天他也应该到场的。”

“哦,他呀,”美里无奈地耸耸肩,“他几天前去德国了。”

“德国!”玛雅显得很是吃惊,“那他该不会是......”

“是啊,是去见她了。”美里对她笑了笑,“四年前明日香不辞而别之后,真嗣那孩子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和别人说话了呢,简直就和我当年一样......总之,看到他终于有勇气迈出一步了,我也很欣慰。”

“衷心祝愿两个孩子好运呢。人这一辈子,遇到幸福的机会寥寥可数,希望他们两人一定要抓住啊......”

“我说你,不要摆出一副看透人生的样子啊,你可还年轻着纳!”美里小声咕哝着,“连你都开始用这种语气说话了,你让我怎么想。我可还不想承认自己老了呢。”

玛雅很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啦,葛城小姐。”

“说起来,玛雅,有件事有些蹊跷,我一直想问问你。”

“嗯?”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年......?”

两人的对白戛然而止,因为她们看到,一位素未谋面的男人正站在通道的出口处,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们两人的身上,显然是已经等候多时。

“葛城小姐,请问现在有空吗?”未等两人走近,男人便开口用英语说道,“我有些事想要和你聊聊。放心,不会太久。”

“呃......请问......先生你是......?”

“啊,抱歉,忘了做自我介绍。”男人伸出手来,郑重地与她握了手,“我是今天的听众之一,德国企业代表威廉·兰格雷。”

听到‘兰格雷’三个字,美里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请问......先生你与明日香的关系是......?”

“我是她的父亲。”男人平静地说道,“如何,葛城小姐,我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嗯......”美里点了点头,转头对玛雅说道,“不好意思,刚才的事情我们下次再说。你也听到了,这位先生有事找我呢。”

“嗯,那就不打扰了。美里小姐,威廉先生,”她向着两人微微欠身,“我失礼先走一步了。”

“拜拜玛雅,记得替我向律子问好~”

短发的年轻女性点点头,匆匆走开了。随后,美里对威廉说,“请跟我来。”

两人顺着长长的走廊,一路走到了一间并不算大的房间。这是会议中心为美里预留的临时办公室。

“抱歉了,条件有些简陋。”美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这间办公室我并不经常来。”

威廉摆了摆手以示他并不介意,坐到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没有关系。葛城小姐,你能腾出宝贵的个人时间,我深表感激。”

“威廉先生,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美里端着冲好的两杯咖啡走了过来,“是工作上的事情,还是说......与明日香有关?”

“准确地说,两者都有。首先是我的第一个问题。葛城小姐,我对你刚刚在演说中提到的那个项目非常感兴趣。名字是......‘NERV遗迹开发第2期工程’,旨在完成对超级计算机MAGI的回收工作,对吧?”

“是的,威廉先生,虽然NERV已经不复存在,但第三新东京市的废墟中仍然留存着诸多跨时代的技术。针对NERV遗迹的违法发掘行为始终猖獗,如今已经上升为国际性的犯罪活动。此事已经引起了联合国政府的担忧,正因如此,我们必须加紧完成对遗落科技的回收工作,以确保这些技术不会被滥用、以至于再度给人类社会带来威胁。继1期工程回收并销毁所有EVA相关技术之后,我们把2期工程的目标放在了MAGI上......”

不知不觉间自己又操起了官场上的腔调,美里在心里暗暗叹息。可是没有办法,这就是她的工作。为了想法设法吸引公众和投资人的兴趣,她必须学会时刻把这些场面话挂在嘴边。

“......WILLE始终以守护全人类的安全为宗旨。我们有世界顶级的专家团队负责NERV遗迹的开发工作,任何被判定有潜在危险的技术成果都将即刻被销毁,而对于有潜在应用价值的技术,我们会在最大程度上谋求资源的再利用......”

“好了,好了,已经可以了。”

威廉又一次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了。这让美里有些紧张,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什么?还是说,他已经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了?她尽力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等待着对面的男人提出更加刁钻的问题。这些年来,这种事情早已是家常便饭了。

不过接下来,威廉说出的话却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葛城小姐,你想说的我都已经明白了。”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这个项目,我会投资的。”

“先生,你......”

“工作上的事情已经说得够多了,就到这里吧。何况,葛城小姐你也不必急着向我道谢,我不确定在你听了我接下来的话后,还会不会对我抱持谢意。”

威廉把剩下的半杯咖啡推到一边,“接下来,我有点个人私事想要和你聊聊。”

听到他这样说,美里更加不知所措了。

“是关于我女儿的事。许多年前我犯下了一个错误,而现在,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需要你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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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6月8日,柏林/

明日香说她要去一趟洗手间,所以,真嗣只好先走一步。当管家引领着他走进客厅的时候,他再一次惊异于眼前的景象。这一张长长的餐桌至少能坐下十二人,但如今用餐的却只有三人而已。作为一个时常负责收拾家务的人,他觉得这样的布置实在是有些奢侈,以至于心中不禁涌起了一丝愧疚。他与站在客厅角落的一位女仆对视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碇先生,请坐吧。”已经落座的主厨女士——当然,真嗣现在已经知道了她是明日香的妈妈,名叫有希子——挥了挥手,热情地招呼道,“不必拘谨。”

他点了点头,随后坐到了第三张椅子上,与有希子隔开一个座位,举止间仍然显得非常小心。

“碇先生——哦,还是允许我称呼你真嗣吧。真嗣,坐到我旁边可以吗?”

“可是,明日香她......”

“没关系,让她坐那边就好。她不会介意的。”有希子温和地笑了起来,“何况,我有话要对你说。”

真嗣按照她说的做了,坐到了第二张椅子上。

“和明日香一起出去,玩得开心吗?”

“嗯,她带我游览了很多地方,这几天我的确过得很开心。说起来,我真是给明日香添了不少麻烦啊,如果不是她一直在帮我......”

“真嗣,你说到哪里去了,应该说是你在帮她才对。”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家的女儿自从回到德国后就一直不肯与人交往呢,整天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时候半夜我还能听到她在哭。真嗣,这四年里她一直都是这样孤僻,我甚至不怎么见到她笑过,直到你的到来,她才终于开始敞开心扉,像个正常的女孩子一样生活。我知道,我的女儿性格不太好,这两天一直陪着她、照顾她的情绪,真是辛苦你了,真嗣君......”

“不,完全不是这样的,”他立刻解释道,“有希子太太,明日香她......”

“真嗣君,你听我说。虽然很想向你道谢,但我不确定你在听完我接下来的话之后,还会不会接受我的谢意......”

真嗣不由得选择了沉默,静静地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而坐在他旁边的有希子,她脸上的轻快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凝重。沉吟片刻,就像是在做一个重大决定一样,她叹了一口气,这才终于开了口。

“先从那几条短信说起吧。真嗣君,当初给你发信指引你来德国的人,其实是我。”

这个消息让真嗣惊得几乎站了起来,手中的餐叉也差点掉落在桌上。对于他的反应,有希子显然早有预料。她低下了头,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当初,明日香还在日本的时候,我们也一直与NERV保持着联系。那孩子身为第二适格者期间的一切经历,我们其实全都知道。我想,我家先生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得极端。他不止一次对我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把你们两个分开。他相信只要把明日香接回德国,给她优渥的生活条件,一切都会好起来——真嗣君,还请你理解,我们并不是在怪罪你,你多次救过那孩子的性命,对此我们一直心怀感激。只是......”

望着目瞪口呆的真嗣,有希子苍白地笑了笑,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只是,那时我们觉得,从性格上来说你和明日香实在是并不合适。或许把你们两个分开,一切就会好起来了。所以我们用上了非常卑鄙的手段,捏造了你的死讯,希望这样一来就能让明日香彻底放下联系你的念头。我家先生甚至拜托他在政府的朋友把明日香的所有信息全部保护了起来,确保无论是NERV还是日本政府都再也没有办法联系她。我们做了这一切,想当然地认为明日香一定能走出阴霾,走向自己全新的人生。但事实证明,我们太自私、太自以为是了......”

“所以......这一切不过是个谎言?”真嗣压低声音问道,即使如此声音还是在微微颤抖。

“抱歉啊真嗣,但你说的是对的。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说谎,希望能在谎言编制的世界里给女儿以幸福。但谎言终究只是谎言。那孩子伤得太重了,就算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把自己的心封闭在蜗壳里。最重要的是,她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我们早就明白这一点,但只是一直不愿承认,或者说寄希望于时间将会冲淡她对你的思念。可是啊,我们从未料到她对你的感情竟是这般深刻,以至于四年之后,就连我家先生、那个素来把青春期恋情当成玩笑话的老顽固,也不得不承认:我们的横加干预只会适得其反,真嗣君,只有你才是唯一合适的人。只有你,才能给予她新的人生。这样说当然显得很自私,但是......”

“是啊,尤其是在被你们浪费了我四年的人生之后。”

突然,响起了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声音。有希子应声望去,看到自己的女儿就站在客厅的一角。她背靠墙壁,双手抱胸,正好站在一个真嗣和有希子谁都看不到的地方。

“明日香!”有希子惊叫起来,“你来这里多久了?!”

“我一直都在听。”明日香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阴冷的怒火,“我早就觉得有点蹊跷了,只不过你最近的反应让我更加确信这一点。当我和你说他还活着的时候,你表现出的那种震惊一点都不自然,简直就像是装出来的一样。相处了四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露出如此做作的表情。”

“明日香,你不该偷听的......你为什么......?”

“怎么,觉得我耍手段欺骗了你?”她冷冷地诘问道,“那么,此前当你们用尽各种手段扯谎的时候,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们知不知道,他的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明日香,爸爸妈妈是为了你好啊......”说到这里,有希子已经泣不成声。“你怎么就是不能理解我们......”

“这就是你们对我好的方式?让我度过那样的四年人生?对我也好,对真嗣也好,你们两人只要几句话就能左右我们的人生,你们是何等的自私!何等的傲慢!”

她猛然转过身,在墙上重重地砸了一拳。

“我恨你,也恨爸爸。我恨透了一切谎言。”

冷冷地抛下这句话,明日香的身影又一次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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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6月8日,第二东京市/

听完威廉的陈述之后,美里已经目瞪口呆。她觉得心中有种冲动,她想要扑上去抓住他的领口,然后朝他脸上痛揍一拳——当然,最后她还是克制住了冲动。

“你想要保护你的女儿,对此我完全理解......”她极力保持着平静说道,“但你们没有选择沟通而是选择了以谎圆谎,甚至不惜捏造真嗣的死讯,是么?”

对面的男人神情凝重地直视着她的双眼,似乎碍于自尊仍然不愿低头。但短暂的沉默后,他还是当先别开了目光。

“是的,可以这么说。”

“那你们就没有想过,真嗣的死对你的女儿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意识到她对那个少年的感情,那是后来的事情。一开始,我们坚信只要让他从明日香的世界里消失,或早或迟,一切都会重新走上正轨。”

“你们是怎么意识到的?”

“最先意识到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妻子。”威廉顿了顿,继续说道,“当明日香返回德国之后,她拒绝了别人的一切好意,终日在自己的房间里闭门不出。就算被我们问烦了,也只是简单地回一句‘我很好’。任谁都能看得出,她的情况并不好。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她终于第一次走出了她的房间,独自去城市里转了一整天——那天是6月6日。”

美里皱起了眉头,低声自言自语,“真嗣的生日。”

“那一天我们也派人观察了她的行踪。她去了市中心的海军博物馆,那里正好封存了一艘刚刚退役的军舰。在第三次冲击之前,那是联合舰队的旗舰,‘彩虹彼端’(Over The Rainbow)。”

“那是......她与真嗣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没错。一开始我们并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也许明日香终于开始尝试新的生活了。可后来的几天我们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她又变回了往日的样子。在之后的几年中,我们终于发现,只有每年的6月6日她才会表现得不一样,而且她在这一天所做的事情也全都与他有关。譬如说,去年的6月6日她去听了一场大提琴演奏会,而前年则是去了一家机械修理店,修好了他留下的SDAT。至此,一切已经无需多言。”

“你们一直在欺骗她......你们一直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黑暗里......”

(‘被留在黑暗里’(Left in the dark)是一句惯用语,表示的正是‘被蒙在鼓里’。)

“嗯,可以这么说。”

“为人父母的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后悔吗?”美里终于压制不住怒气了,“你难道没有觉得自己太唯我独尊了吗?你有考虑过明日香怎么想吗?”

“虽然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承认,但是......每一天我都在后悔。”威廉望向了窗外,轻轻地叹了口气,“直到今年,我和妻子终于决定,已经到了做出改变的时候了。”

“我理解你们的初衷,但你们所选择的方法,我无论如何不会赞同......那根本就是完全错误的!”

“我明白,正因如此我们才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碇 真嗣,只有他才能给予明日香全新的人生。眼下,我这个失败的父亲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那个缺失的可能性归还给他们两人。如果能看到我的女儿重展笑颜,那就是对我过错的最好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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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6月8日,柏林/

        当真嗣追出宅院的时候,明日香已经消失无踪。四下里观望一周,还是没有看到她的身影,这让真嗣有些心急。今天的天气并不算好,从上午开始天空中就积聚着厚重的云团。到了现在,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乌云翻滚着,发出低沉的雷鸣。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远处的向日葵花田里似乎有一抹红色的影子。虽然不是很确定,他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果然是她。

明日香正抱膝坐在花田里,潮湿的泥土沾染了她的新衣,但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呆呆地望向远方阴沉的天空。滴滴答答的雨点已经开始落下,旷野的风吹拂而过,在失去阳光而低垂的向日葵花海中掀起一阵涟漪。

望着她落寞的背影,真嗣感到一阵心疼。

“你来做什么?”她头也不回地问道。

“我......很担心你。”

她仍然没有看他,只是轻声叹了口气。

“回去吧,真嗣。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已经答应过要永远陪在你身边。”

“......”

“何况,你瞧,我带了伞。”真嗣又急忙补上一句,拿出一把伞来。“下雨的时候,至少请让我为你撑伞吧。”

“......随你的便。”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撑起伞来,站到了她的身旁。在随风摇曳的向日葵花海中,年轻的男人女人静静地分享着彼此的陪伴,在这一点微薄的温暖中,思索着各自的心事。

许久的沉默后,她用力地甩了甩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烦透了......”

“我明白......”

“你才不明白。如果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欺骗你,你会怎么想?如果你知道你经历过的所有痛苦,每一个黯然神伤的日日夜夜,不过只是毫无意义的自作多情,你又会怎么想?”

“明日香,虽说一开始我也感到不可理喻、甚至对你的父母感到愤怒,但冷静下来之后,我还是认为,我们该和他们好好谈谈。有些误解倘若不说清楚的话,会一直痛苦下去的。”

“谈?有什么好谈的?”明日香抬起头来,有些恼怒地盯着他,“我说你啊,难道这么快就原谅他们了?你忘了他们是怎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地利用你了么?呵,真不愧是了不起的真嗣大人,果然是有气量。”

“明日香,这和气量没有关系......”

顿了顿,他继续说,“何况,换个角度来看的话,这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大骗子......”

“明日香,你听我说。至少,今天我们终于明白,过往的四年里我们之所以没有联系过彼此,并非是由于遗忘或是憎恨。对我和美里小姐来说,你的所有信息都被抹去了,不管试过多少次还是无法联系你,以至于在接到信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否还活着。而对你来说,我已经是个死去之人,自然也就没有联系的必要了。但我想说的是,明日香,这四年中的每一个日夜,我们一直都在挂念着彼此,这才是最重要的。就算是谎言,也无法阻止我与你重逢。就算有着千山万水的隔阂,我终究还是来到了你身边。我对此心存感激。”

“有什么可感激的?他们只是良心发现而已。”她以厌恶的语气说道,“如果不是他们,也许很多年前我就会去找你。”

“可是所谓的幸福,并不是来临得越早越好。那时的我们都还太年轻,对生命的沉重体会得太少,时常陷入以自我为中心的怪圈。曾经我们只是把爱当成救命稻草,觉得只要有彼此陪在身边就注定会得到救赎,摆脱寂寞与绝望迎来幸福的人生。可是,明日香,这世上没有这样的灵丹妙药,就连爱也不例外。爱情并不总是甘甜的,这就是我在过往四年中悟出的道理。只有体会过爱与思念的苦涩,我才真正学会了爱人。”

“......你......又在说教我了。”

她脸上微微泛红,以埋怨一样的语气小声说道。对此,真嗣安心地笑了,俯下身去摸了摸她的头。

“明日香,我不是说你要立刻原谅你的爸爸妈妈,但我认为一味的憎恨也是不合适的。他们真的很爱你,只是苦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人总是会犯错的,我曾犯下的错误比任何人都要严重得多,可即使如此我还是得到了第二次机会。所以你看,就连我这样的人都可以重新来过,何况是你的爸爸妈妈?一个虔诚悔过的人,值得被给予第二次机会,我一直相信这一点。”

“我真是搞不懂,为什么他们两人可以这么狂妄自大?他们凭什么替我决定我的人生?”明日香抓挠着头发,有些烦躁地说,“就算是想要表达对我的爱,难道就可以自作主张了么?世界上的所有父母,都是这样愚蠢么?”

对此,真嗣只是回以一个有些落寞的笑容。“不......我想大概不是吧。”

注意到他语气中的异样,明日香望向了他。随后,她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抱歉......”她小声喃喃道。

“没关系,那些往事我早就已经放下了。”他又一次笑了起来,“但是,明日香你不一样,你和你的父母之间仍然有着全新的可能,所以,请至少也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我可不确定我还能做得到......我还没有准备好与他们谈这种事情。”

“时间总是有的,不必着急。”他看向了她,“等你和你的爸爸妈妈都做好了准备,再敞开心扉好好谈谈吧。”

一边说着,他朝坐在地上的她伸出了手。“但是现在,不管怎样,我们先回去吧。你穿得太少,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只不过,明日香却仍是一幅不大情愿的表情,皱着眉头。“我......不想回去。”她小声说,“我只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和你一起。”

“你若是不肯走的话,我就把你背回去。”真嗣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对此,明日香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啊,那你倒是试试啊!”

“可是......”他显得有些为难,“这样的话就腾不出手来撑伞了......”

“把那东西扔掉不就好了!正好,我很久都没有淋过雨了。”

“明日香,这样你会感冒的......而且回去可能被你的妈妈批评。”

“无所谓,我才不在意。”她自信满满地宣告道,“一起淋雨也好,一起挨数落也好,一起感冒发烧也好,只要和你在一起,不管什么事我都乐在其中。”

她似乎又变回了曾经那个高傲火爆的少女——不,也许那个少女一直都活在她的心中,只是从来不曾现身而已。一瞬间真嗣有些恍惚,就像是时间倒流了一样,他似乎又回到了他们还是孩子时的那个充满回忆的夏天。

所以他收起了伞,然后用尽全力,把它远远地扔了出去。就仿佛自己依然还是个孩子,一个在理应玩耍的年纪放肆地疯玩的孩子。不再畏首畏尾,不再墨守成规,这一次,他终于做了自己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

“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明朗地笑着,对她伸出手来。红发的年轻女人拉住了他的手,笑靥如花。

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真嗣突然听到她这样说道:

“你知道吗,这已经是我第四次逃走了。我觉得自己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

“没关系的,只要你愿意,还可以有第五、第六次。”于是他回应道,“逃避令自己痛苦的事情并不可耻。何况,你知道,我总是会去找你的。”

“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

“哈哈哈......真嗣,你这家伙真是太认真了......哈哈哈......”

听到她的笑声,真嗣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年轻的男人女人的笑声,从最开始的窃笑逐渐变为肆意忘我的长笑,在一望无际的向日葵花海中悠久地回响。

明日香用力地抱紧了真嗣。傍晚的骤雨早已浇透了她的衣衫,可她依然觉得很温暖。就好像是艰辛跋涉的旅人终于看见了一盏在旷野的风雨中长明的孤灯。

后来,明日香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一天顺着自己脸颊淌下的液体,到底是雨水还是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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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谎言 /  “Left in the dark.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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