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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wenty-four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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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
真嗣隐约听见轻轻的敲门声,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困晕了。从没有人拜访过他——//对,从来没有//——所以在第一次敲门声传来时,他认为绝对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敲门声再次响起,依然很轻,但是不急不慢得异常真实。
他打开门,惊讶得差点把门锁的铰链从墙上拽下来——回家时虽然累得不行,但他还是坚持锁了门,与其说是为人小心谨慎,不如说是阴暗心理作祟。有很多次他故意不锁门,外出在一些僻静危险的小道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他不否认自己性格中有些乖戾的部分,也许是羞耻心的缘故也未可知,因为除了驾驶EVA自己根本一无是处。大概因为心中业已承认自己没有活着的价值,所以行动上也不在乎是否需要珍惜生命。
他就那样盯着来者的面容,尽管他很快认出了对方,但是大脑似乎拒绝反应。他打定主意,等着对方先打破沉默。
“真嗣?我觉得我应该来看看你是否好些了。”
“薇——薇拉?”她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虽然现在真嗣更加困惑不解——她来找我做什么?他并不认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中会有关心他的人存在,薇拉仅仅是他的雇主,这使他尴尬不已,更何况自己还是一副病容憔悴的模样。
“我能进来吗?”
“当然,当然可以……”
真嗣呆呆地关上门,呆呆地把铰链插回去,他焦虑地看了一眼他的小公寓,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其实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房间里原本就干净得什么都没有。
“我……嗯,”真嗣的声音小的自己都听不见,他也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时间。“我希望没有,”他搜肠刮肚地措辞,想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温和一些,“给你带来困扰?”
盲姑娘笑了,真嗣惊讶之余有些尴尬。
“别紧张呀。我希望你不会认为我是来确定你是否真的生病了。”
薇拉在他的公寓中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动作谨慎不失端庄,她一手摸索着给自己引路,一手握着一大捧色彩艳丽的风铃草。那香甜的气息扩散开来,真嗣觉得连嘴里都满是甜丝丝的味道。
“你的声音听起来和电话里一样糟,”她的声音中带着责备,引路的手碰到他的手臂,摸索到了肩膀,最后在他的脸颊和前额试了试温度。要不是薇拉的指尖微凉的触感,他都没察觉自己在发烧。
“你烧得厉害。”
“我吃了点药。”他觉得自己的温度似乎因为薇拉的触碰稍微降了一点——那花束的包装纸真熟悉。真嗣莫名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不由打了个寒战,趁着薇拉漫步的功夫又去检查了一下门锁。
“那么……恩……”倒不是他烧得脑子不清楚,他实在想不出应该对薇拉说点什么。这不是在NERV中和工作人员的例行对话,虽然在NERV解散后他经历的漫长旅行中也曾和人打交道,但是直到来花店工作,才真正算是与人相处,而这种体验对他来说有些陌生。
“告诉我厨房在哪里吧,我可以给你泡杯茶。”真嗣知道自己应该婉言谢绝,但是他的喉咙疼得厉害,也确实连烧热水的力气都没有。让自己的老板去做这些事真的合适吗?
//合适?你曾经被一台泛用人形决战兵器吸收了,那兵器还好死不死的是你妈,这世界上没什么事儿对你来说不合适。//真嗣把这些问题扔在一边,决定不去想NERV,至少暂时不想。
“谢谢你。”
他礼貌地把薇拉引到厨房,把茶杯茶壶茶叶在流理台上码成一排,直到薇拉温和而不容拒绝地把他推回去休息。半个小时前的真嗣在床上辗转反侧,现在的情形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比起那束在门廊上令他泪如雨下的花束,现在这样窝在沙发里真是太好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现在并非孤单一人。厨房中传来玻璃器皿清脆的碰撞和开水嘶嘶作响的声音,在真嗣听来仿佛都像音乐一样悦耳。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再日常不过的声音能这般宛如天籁——美里和明日香似乎缺乏女生该有的温柔特质,互相交谈也总是扯着嗓子高喊。可是现在他是如此怀念她们吵闹的声音,过去的日子一去不返,自她们离开之后,连安静都如此令人难以忍受。薰也已经被我……
//停下。这对现在浑身是伤的你毫无用处。//
他觉得胸腔和喉咙里都绞痛得厉害,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的感情随着病痛一起爆发了出来。
“喝茶咯。我加了些蜂蜜,对你的喉咙有好处。”
薇拉准确地把茶杯放在靠近真嗣手边的地方,他小声说着谢谢,发现她并没有给她自己也泡一杯。
他的舌头还尝不出多少味道,只觉得温暖的液体甜丝丝地滋润着他刺痛的喉咙。薇拉在沙发上和他比肩而坐,深色的墨镜遮着那双永远也看不见他的眼睛。真嗣觉得这是自己看不出她年龄的原因,和不到三十岁的容貌相比,薇拉给人的感觉意外得老成,但她可能还没到当年美里的年纪。
“恩,你到美国之前住在日本的什么地方啊?”
“啊……”撒谎/快撒谎。/“要塞都市。”
“你喜欢那里吗?”
“不,不怎么喜欢。”真嗣又咂了一口茶,嗅着它暖洋洋的甜味。
“你很孤单吗?”
谢天谢地她看不见他,他的声音又因为感冒的摧残显得不甚清晰,这样她就不会发觉这个问题对他的打击有多大。这该死的感冒把他尘封的记忆都扯了出来——他真的应该把这些事儿都忘了,也许可以拉拉琴……
“对不起,我不应该问的。”
真嗣这才发现自己沉浸在悲伤的回忆中,竟然忘了回答她,而薇拉看不见他的神色,大概以为冒犯他了。
“不,我只是……在那里没什么快乐的回忆罢了。”他由此及彼地想到,自己以后的生活貌似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她伸出手亲切地搂着他的肩膀,他几乎吓了一跳。
“我想一切都会改变的。你走进店门的那一天,紫藤花开得那么美,一定是个好兆头。”
真嗣很高兴,在薇拉面前他不用伪装笑容,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声音忽然清凉起来。“一定会的。我是说,那个……我的意思是……”他呛了一下,但非常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喉咙没有发疯地疼。“我觉得你的茶真不错。”
薇拉咯咯地笑起来,他看着她有点摸不到头脑。
“你并不对别人抱有期待,是吗?”
“……你说什么?”问题来得太突然,问得也奇怪,她清澈的声音,奇怪的问题以及突如其来的试探都令他想起……简直太像……薰。连想起他的名字都如此心痛。
“我开玩笑的。对不起,我不太擅长开玩笑。”薇拉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如果你让我多坐一会儿,我相信布莉吉妲也会照顾好生意的。真是悠长的一天啊。”
真嗣还没有天真到没发现薇拉今天的举动有点与众不同,但是他小小的抗议也被她的脚步声盖过去了,她拿着不知何时从他手中接过的杯子,不紧不慢地向厨房走去。他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好像它们背叛了他一样,薇拉依旧用她娴静的态度在厨房里转悠。真嗣疑惑地思考她究竟是怎样驾轻就熟地找到去厨房的路,他迅速找到了答案,自家客厅小到伸开双臂就能同时触碰到两边的墙壁。而他的橱柜就像他的公寓一样空旷,她随手放个杯子也没什么能碰翻的东西。
他斜靠在沙发上,干脆把腿也缩上来,悠然地陷在沙发里。他新奇地发现沙发竟比床还要舒服。也许是因为孤单已经成了习惯,所以今天心情特别好也未可知。即使睡着了,他依然知道今天与众不同,自己不会在醒来的时候看见陌生的天花板,听着别人说那些他根本不关心的同步率,又或者接到父亲的“问候”,说活下来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但是有的时候美里小姐会在那里。也可能是丽。//
当然在NERV的日子也不会总是难熬又乏善可陈。在他笑话一样的的人生中还是有那么一点快乐的充满希望的时光的。薰。那个被他抹杀的薰,即使在他因感冒而变得灼热的记忆中也没有责怪他。他知道他的薰总是笑靥如花——是的,即使自己染血的右手再也洗不干净,即使要孤独终生,他依然很高兴认识了薰。
//我只是不知道……我不知道孤独总是如影随形。我本以为……//
他本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被SEELE或者NERV或者其他什么对他怀恨在心的人杀掉。世界就这么恢复正常了,实在是不可思议,第三次冲击本来一触即发。他曾经离三冲那么近,那么别无选择地拯救世界——该死的,他什么时候选择过自己的人生……
微凉的指尖滑过他的脸颊,真嗣这才发现自己在哭。他睁不开眼睛,当然也不清楚面前究竟是谁。他本来会吓一跳,但这轻抚实在过于熟悉,那人细语轻吟,他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那人沉静而温和地拂去他的恐惧和疑心。真嗣陷在他怀里,发丝间有点点凉意,竟想不起何时有人以膝为枕守护着自己。他告诉自己这是个梦境,自己的生命中哪会有如此甜蜜的记忆。
他迷迷糊糊地听见那人的声音低下去。歌声,那个人哼着的曲子亲切如昔。真嗣记得他的名字,可是恍惚间怎么也无法脱口而出。
//歌声如潮水拍岸一般回响着痛彻心扉。那调子他永远忘不了……//
这曲子他再熟悉不过,他曾经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甚至还花了不少时间只为查找一段二重奏的编曲。他至今还保留着那几张曲谱,可是他梦想着并肩演奏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那人的手还在轻抚着他的脸颊,沉静的歌声伴他恬然如梦。他想起薰,尽管他也不清楚究竟缘何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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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他病得浑浑噩噩,当他终于意识清醒,薇拉早已离开,关于盲姑娘来访的记忆恍如隔世,他甚至怀疑她是否真的来过,在战场上想起这段往事,不禁令他心如刀绞。她曾经在他的小公寓中和他比肩而坐,她泡的茶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她有无数的机会在他心中留下一丝无力挽回的希冀,就像薰曾经做过的那样——但是她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薇拉?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我的敌人总会先成为我最在意的朋友?//
敌人如朋友一般亲切,相比之下那些声称他可以依赖的人却不关心他的生死。
风吹打着蒂非厄斯流光的甲胄,不耐烦地催他前行,真嗣撕心裂肺的哭喊在风声中显得绝望而无助。他看着一片废墟的NERV总部,知道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他没时间听其他人争论他应该怎么做,他们根本不懂。直觉已经告诉了他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
薰只是凝视着他,当真嗣踏出第一步,银发天使的笑容自透红的双眸漫溢开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薰的笑容总是好看得令人心碎,那是看穿了未来却无力回天的凄哀。他的歉意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是的——即使薰从开始就知道薇拉是最终的敌人,真嗣也只能按照既定的规则玩这场已经安排了结局的游戏。薰在终场的地方等着他,等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可以好好休息,这就足够了。
他切断了通讯频道,任何人也没有办法联系他——这场战斗无关他人,他不想别人过问什么。即使已经追踪不到托比,真嗣也清楚出发的方向,只有在飞到从没见过的城市边缘时,他才会瞥一眼地图。
黎明在愁云惨雾中到来,厚重的云层聚集在城市上空阻断了阳光。时间尚早街上没有行人,但是真嗣知道花店中的同事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喜气洋洋地准备迎接客人的到来。
//你知道的,萨多基尔。//如果连薰都知道她的真面目,她没理由想象不到事情的发展。//你从开始就知道结局,为什么要蛰伏这么久?//
真嗣在花店门口旁若无人地降落,当然周围确实也没人,暗淡的黎明静悄悄的。唯一与众不同的是这一天也许会作为世界末日被幸存者铭记,花店的前门被撞得粉碎,玻璃溅了一地,断掉的门把手挂在门边晃荡。
今天又有多少人无辜致死?
真嗣咽了咽唾沫,象征性地推开碎得不成样子的门,小心地踏进花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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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没看清店内情况,蒂非厄斯便警报大作,真嗣站在原地肌肉紧绷,犹如箭在弦上——若不是面目全非的店面,这里安静得简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所有混乱都指向同一个人——
托比,她抬着胳膊,手臂上的辅助火力装置全部指着真嗣,当她看清之后,立刻关掉了辅助设备。
“真嗣……你做什么……你怎么……?”她的惊讶被骄傲取代。“真嗣,她就是最后的主天使。人类最后的敌人。我找到了她。等我干掉她一切就结束了。”
托比说话的时候几乎站不稳,真嗣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觉,他能感到金发姑娘连呼吸中都带着颤抖,她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但灵魂却仿佛与肉体渐行渐远——她蔚蓝的眼睛呆滞无神,明明看着他却始终无法聚焦在他身上,她的表情告诉真嗣,她的精神已经游离于崩溃的边缘。她的战斗服在一种苍白的色调中熠熠生辉,使她看起来病态而神经症,只有右手上的主火力装置坚定地指着薇拉,而后者只是安静地站在房间的另一头,深色的墨镜凛然反光,身后花架上的月桂和白菊肆意散发着勃勃生机。
“你双目失明,为什么现在看起来视力这么好?”
真嗣的声音在凝固的空气中显得越发安静,托比一时摸不到头脑,薇拉笑着抬手,慢悠悠地摘掉了墨镜。她的眼睛是意料之中的殷红,温和而黯淡,就像阴影中安静盛开的玫瑰。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那些无谓的温柔,萨多基尔?”
真嗣的胃里一阵绞痛,在薇拉回答之前他听到有人轻微的惊叹声。他看见本和布莉吉妲躲在远处的墙边,本把布莉吉妲护在身后,两人瞠目结舌僵在原地。托比追到这多久了?在这么长的时间中,主天使的核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我会保护你的,真嗣。”托比试着扯出一个微笑,笑得比哭还惨淡。“等我杀了她,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
当然,如果她准备在这轰杀薇拉,他们都会死——会造成多少无辜的人受害,真嗣简直再清楚不过了。
“你会死的,托比。战斗服会……”
“我知道。”她抢白的声音在发抖,他知道那是因为痛苦而不仅是寒冷。托比的战斗服是未完成品,以奇怪的形状依附在她瘦小的身体上,即使一窍不通真嗣也能想象到,战斗服给托比提供的保护微乎其微。他只在一个核的作用下战斗了一小会儿已经有了噩梦一般的体验——薰说过他的身体发生变化源于适格者的体质和在EVA中的战斗训练的经验。核对托比又会产生什么影响?
“没关系的,真嗣。这是我的选择。在我留下我的弟弟孤独离世的时候,已经注定了我今天的选择。当我让你——”她笑得令人心痛。“你知道的,我是个胆小鬼。”
“真嗣……”布莉吉妲惊骇地看着他。真嗣希望自己的声音能尽量平和一些,他转向本。
“带她离开这里。快跑。立刻!!!”
真嗣相信本不会让他失望,高大的男人几乎是用手夹着布莉吉妲,踢开门绝尘而去,当然,如果现在托比立刻执行轰杀薇拉的计划,他们的速度还远远不够……
“我想知道。”薇拉终于开口,声音与平时一样温和端庄,同薰的温柔如出一辙,他们都有压倒性的力量,声线里却感受不到一丝压迫。“我想亲眼看看塔布里斯的选择,看看为何他独独选中你。”
“顺便把我们都杀了?”托比的讥笑中隐忍着悲伤,薇拉的目光并没有离开真嗣,她的目光高深莫测,真嗣知道她的理由并不简单,虽然他们相处了有些日子,他依旧无法理解。
“比起带着墨镜,有很多更简单的方法隐藏你的身份。为什么要伪装?”说来奇怪,这里最危险的应该是持有致命武器的托比,但她的存在感却越来越稀薄,似乎对于真嗣来说了解这位主天使的领袖显得更为重要。他已经花了太多时间和天使们打交道。
“好奇心啊。我存在于人间的时间相当有限,我想知道你怎样对待你身边最需要帮助的人。我想看看是怎样的生命取代了塔布里斯眼中天使的地位。”
“你对答案满意吗?”
薇拉笑了。这种笑容真嗣再熟悉不过。
“你不用做到这一步的,薇拉。你真的不用去死。”
“够了。”托比吼道,她用仅有的毅力和意识支撑着自己,这是她最后赎罪的机会。
真嗣上前一步,他必须阻止托比,却不知怎样做才好。薇拉平静地向他们走来,一切都完了。最后的主天使只是想证明他会踏出这一步。托比的战斗服发出炫目的光芒,淹没了花店不大的空间——真嗣发现托比的加农炮已经不是威胁了,很明显托比本想开火,但是加农炮却没有反应,战斗服拒绝了她的要求。她呼吸急促,尖锐的声音像个因惊恐而哭泣的孩子。
薇拉温和地拍拍托比的头,悲天悯人的目光依旧坦诚地注视着真嗣。
“再见了,真嗣。告诉塔布里斯,我现在明白了,至少懂了一点儿。”
托比望向真嗣,她的身体还维持着开火的姿势,但是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她眼中的恐惧告诉他,她已经无法控制战斗服了。“真嗣……我没法……我动不了了。我不能……”
“薇拉!!!”
真嗣突然大叫,他终于明白,踏入花店的那一刻,注定的结局早已无法挽回。薇拉迎着托比走来,托比无法收回的手臂就这样一寸一寸没入她的胸膛,发出细小的、血肉模糊和骨骼断裂的声音,她退后一步,核留在托比的手上。
薇拉依旧看着他,好看的微笑永远留在脸上,真嗣看出了死亡的征兆,如同明日香眼中的意气风发被疯狂所取代,萨多基尔的目光凝固了。人类又一次安乐地度过了鲜为人知的危机。薇拉抽身的瞬间,她的身体轻飘飘地倒在地上。
托比尖叫着,脸痛苦得扭曲,她的战斗服发出炫目的光芒,好像要燃烧起来一样,真嗣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他明白,如果不是头盔的保护,他的眼睛都会被这光芒灼伤。他只能摸索着去抓住托比,触碰到她的瞬间,主天使核独有的烧灼感令他几近窒息。
“我没法停掉它!”女孩拔高的尖叫中透出歇斯底里的恐惧,喘息的声音中带着哭腔。“真嗣,我不能……哦,天啊,天啊,战斗服要崩溃了!马上就要——核,它们……我停不下来……真嗣!!!”
真嗣用双臂死死揽着托比,推进器点火的瞬间巨大的气浪将店里仅存的几面完好的玻璃尽数分崩离析。真嗣调整了角度——没时间思考,灾难一触即发——他抬手轰塌了屋顶。
骇人的寒意透过战斗服传来,令他的身体几乎麻木,也许四个核像之前一样侵蚀着他的身心,并在薇拉的命令下进入了自爆模式。这是来自薇拉的礼物,如真嗣所愿,这样一来今后的日子里便不存在为主天使的力量而疯狂的人,没有亚当,没有莉莉丝,亦没有主天使——真嗣也知道,也许一个核的力量人类还可以勉强压制。但是四个核同时自爆,他能在那之前将它们带到安全距离之外吗?
只能背水一战了,被他甩在脚下的城市在不甚明朗的晨光中苏醒,随着距离不断拔高最终隐没在云层中,他们冲破这迷阵,云海之上阳光炫目,肆意延伸的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澄澈,如同末世的祝福。
//天啊,好累。//
“真嗣……”托比在他怀中发抖,因为过于痛苦她的手已经抠进了皮肤中。她看着真嗣,眼泪在碧蓝的大眼睛中打转,充斥着恐惧、痛苦和深刻的绝望。“我不能,真嗣。我不能……”
“坚持住,托比。坚持住,马上结束了。”
再过几分钟,空气就会稀薄得无法支持她呼吸,到那时,她的痛苦就结束了,她不必亲眼看着他们的生命终结。那是她看来遥不可及的恩赐,真嗣觉得胸中绞痛——即便现在他甚至无法感受到心脏在跳动——这个世界充斥着无尽的痛苦,隐忍的悲哀。第三次冲击也无法挽救它——是的,远远不够——但真嗣现在有点理解那些将毕生的心血投入其间的人们。那是因为失去最重要之人的痛苦——就像他的父亲失去了他母亲;或者是陨落的哀恸——就像明日香不能再担任适格者;或者是赎罪,就像托比。他们的心超过了世界的容量,即使末日在他们眼中也是值得的。
“对不起,真嗣。我失败了。我没做到……但是我坚持——对不起,我……”
他听见她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沉重,自己的呼吸也在战斗服的警报声中变得急促,虽然维生系统可以提供足够的氧气,但是核的力量仍在逐渐加强。他极尽所能地低下头,终于有点理解薇拉所说的“薰的选择”。托比在他怀中变得更加耀眼,如同一颗新星炫目欲燃。
“设计了能拯救世界的战斗服,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我原谅你。”
他刚说完,就感到怀中的托比不再颤抖,只是软绵绵地依靠着他,只有他的身体随着蒂非厄斯不断拔升高度而战栗着,他身边的蔚蓝开始褪色,变得愈加苍白暗淡,他甚至能看见晨昏线在脚下不断向西推进。记忆中星星从来没有这么明亮,如同天国之门在他面前敞开——也许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耳边警报连天,似乎连头盔都快支撑不住了。生命的终结近在咫尺,他却什么也感觉不到,甚至推进器加速施加在脚下的超重力也消失了,真嗣知道自己还在垂直拔升,因为大气逐渐稀薄,战斗服的加速更为显著,他甚至能用眼角看到地球模糊不清的弧度。他能在太空中生还吗?真嗣很怀疑这一点,但是这些好像已经没什么关系,已经够了……
他闭上眼睛,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他笼罩在惨白的光中,甚至连自身的界限都好像要消失了一样。
//薰……薰,对不起。//
终结突如其来,异常安静。真嗣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因凝固而无限延长,他的意识无法抗拒地被核不可思议的力量吞没。推进器已经熄火,他在无重力的情况下漂浮着,融入无边的寂静。再没有警报的尖叫,战斗服消失了,他的世界消失了。
真嗣吸了口气,不由吓了一跳,温暖的怀抱包容着他,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亲切如昔。
“你又在为什么道歉呀?”
真嗣笑了。主天使的核裂开爆炸,闪亮的尘埃在宇宙中宛如一道天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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