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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烟火弥漫。
屋内寂静无声。
老人半跪在地上,双手各持一截枯枝,冥思不语。沙地之上有两个图形,方的正方,圆的浑圆。
门声响动,一名罗马士兵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粗暴地大声喝道:“败狗!滚出去随我见塞拉斯大爷!”
老人缓缓抬头:“这位长官,且容我悟出这左圆右方的互搏之术,再走不迟。”罗马士兵大怒,“唰”地拔出刀来,架在老人脖子上:“兀那老头,休要聒噪,快快起来。”老人锋刃及颈,却面不改色,仍从容道:“只差几步,我便可证得‘用右手和右手同时画出一个正方形和一个圆,使它们的面积相等‘这命题是不可能的。”
言罢老人低下头去,仍用枯枝“唰唰”在沙盘上写着。罗马士兵纵横地中海数十年,哪里受过这等羞辱,一时怒从心头气,恶向胆边生,举刀就砍。
眼见人头落地,却听“当啷“一声,这重达三十八斤的罗马虎头刀反被弹了回来,险些伤了自己。罗马士兵大吃一惊,定睛一看,挡住刀势的竟是老人左手一截短短的枯枝!
老人右手不停,仍旧飞速钩画,并不理睬。罗马士兵本是个混人,一脚踢翻沙盘,举刀又砍。这一次老人长叹一声:“卿苦苦相逼,非我之罪也。”言罢轻轻避开刀锋,跃出足有两个斯塔迪亚远。
两截枯枝甫一脱手,即浮于半空,矫若惊龙。罗马士兵见状要追,两截枯枝尖啸一声,在空中合成一个圆规,一脚截立,一脚飞速旋转。饶是罗马士兵膀大腰圆,也难当锋锐之势,当场被切成三块。一时间屋中满是血腥味道。
老人摇头道:“我苦修几何凡四十年,至今还是作不到以圆规将人体三等分,遑论任意角。先贤境界,终究是难以达成啊。”于是负手而出。
街上已然是一片火海,四处人声鼎沸,尸横遍野。老人走至一片断壁残垣,正撞见一队罗马士兵持矛走来,手里怀金抱银,骄横贪婪之情溢于颜表。老人一步踏前,横在士兵身前。
“罗马蛮子,该知我希腊几何之妙乎?”
老人须发皆张,怒容满面,双眸精光大盛。两截枯枝浮在左右,渊停岳峙,如满弓之箭蓄势待发……
城外罗马统帅塞拉斯本以为叙拉古城唾手可得,却忽见城内喊杀之声大起,心中不由得一阵惊讶。过不多时,有传令兵来报,说城内忽然杀出一个老人,擅使两截枯枝,人阻杀人,马阻杀马。原本冲入城内的一个兵团抵挡不住,已经快逼出城来。
“一人之力,怎么能作到如此境界?”
塞拉斯连忙策马奔上一个高坡,朝城内看去。只见一个老者被几千名罗马士兵围在垓下,却不慌不忙,胜似闲庭信步,银发飘飘隐然有奥林匹斯之风。身旁两截枯枝如入江蛟龙,在阵中穿梭自如,轨迹严整如几何图形,所到之处,无不腾起一片血雾。罗马兵团死伤枕籍,竟是不能靠近半步。
塞拉斯面色一变:“莫非欧几里德的几何作图笔,今日竟在这叙拉古城中再现了。”连忙传令停战,随后一扭辔头,带着数名亲兵冲入城内。
老人远远见到一名将军飞奔而来,朗声问道:“来得可是塞拉斯将军?”这一声气韵绵长,中气十足,竟传至几十斯塔迪亚远。塞拉斯听在耳里清清楚楚,心里暗暗佩服这老者修为了得。
塞拉斯冲到阵前,翻身下马,握拳行礼:“久闻希腊几何之术有三大绝学:化圆为方、三等分任意角、倍立方。谁能领悟,便可称雄地中海。看来先生既得了作图笔,神功已成,佩服佩服。”
老人神色一黯,双手一拍收了二笔,道:“将军谬赞了,小老驽钝,虚度了几十年时光,却也不能领悟这三大绝学,实在有愧于先贤,原本是羞于见人的。”态度忽然转为严厉:“可将军纵兵行凶,烧杀抢掠。小老不得以才用螳臂挡车。若将军如此残暴,小老誓与此城共存亡!”
这几句话说的声色俱厉,义正词严。塞拉斯面色一红,叙拉古城围攻日久,损折实多,是以麾下将士入城之后才大行杀戮,其实并非是他的本意。他略一抱拳:“先生教训的是,小人知罪了。”当即叫来一名传令兵道:“传我将令,诸军有滥杀无辜及劫掠奸淫者,斩。”
老人见他知错就改,赞许地点了点头,忽然仰望天空,道:“希罗多德有言;砖石殿堂未有千年不颓者。叙拉古城合有此劫,亦非人力所能强逆。”
他身中火光冲天,风过断垣残壁之间,隐有号哭呻吟之声,凄颓至极。老人走到塞拉斯身前,双手把两截枯枝交于将军:“这两枝几何作图笔,盼将军带回罗马,交与有识之辈,好教几何之术不致失传。”
塞拉斯盯着二笔,见其上流光溢彩,灵性涌动,果然是一双神笔,不由笑道:“我国向来厚遇学者,先生大智大勇,元老院必会以国士待之。”
老人退后一步,大声道:“赫农王待我恩重如山,今日我不能阻止城陷,只能以浅薄之身殉城而已。”手里两截枯枝回转,内功运处,双臂一回,噗的一声,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塞拉斯大吃一惊,欲向前去扶,已经晚了。身旁亲兵冲过去察看,说老人笔锋入胸,眼见不能活了。塞拉斯嗟叹不已,亲手把两支笔收在檀香匣中,下令把老人尸体盛殓,由十名百夫长扶棺,厚葬于西西里岛。
后人维吉尔凭吊至此,有打油诗赞曰:
欧氏双笔叹几何
闻道致知需物格
千载谁堪真名士
叙拉古阿基米德
NEXT YEAR!《笔冢随录》第二季,敬请期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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