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个城市不大却很温馨。
已是早春了。空气中还有一些挥之不去的凉意,但是路边的樱树上已经出现了点点红色。樱花开放了,向周围的空气中书写着粉红的芬芳。
天上下着小雨。路上行人不多。这个男人就这样站在雨帘中。他没有打伞。
在两条街的交汇,他静静地站着,像一尊凝望的塑像。他在等一个人。
很容易从他脸上读到抑制不住的焦虑。他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两人的感情似乎是情理之中。他们在一起幸福着,连女孩的孪生妹妹都不由得忌妒起他们来。
然而,不久,女孩由于不可抗拒的原因与父母和妹妹远走他乡。临行前,他哭了。他与她约定,要与他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见面。
那一年,他们都很年轻。
没过多久,女孩迁往的城市发生了剧烈的地震。两人彻底失去了联系。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他的生活在一瞬间变成了灰色。他为她祈祷。他从噩梦中惊醒。他用酒精麻痹自己。
然而最终,他坚持了下来。
唯一支撑着他的信念,就是这次约定中的相逢。
离约定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他用冰凉的双手摸了摸由于紧张而痉挛的脸颊。他很害怕。他怕到了约定时刻,她却没有出现。他害怕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冷汗顺着他的颈项流下,他没有去擦。他太紧张了。
一个声音对他说:逃吧。她若不来,你会承受不了。
那一瞬间他几乎动摇了。他几乎要拔腿就逃。他不想面对这场很可能会输的赌局,而赌注就是他对她的爱。一旦他失败,他将一无所有。
但他终究留在了原地。
由于紧张而瑟瑟发抖,但他坚毅地站着。逃避不是办法,他要面对。
约定的时间到了。
过了一分钟。她没有来。
过了十分钟。她还是没有来。
他用冰凉的双手捂住脸,从胸腔发出一声细若游丝的呻吟。
他绝望了。想不到年少时的一次分手,竟成永诀。他经营多年的防线崩溃了。
他想走开,离开这伤心的地方。但竟挪不动腿。
他的心在悲鸣。他抬起头,将欲裂的心痛化为虔诚的祈文。
他绝望却执着地继续等待着。他企盼着她的出现。他要等下去。
天放晴是在一刹那间。
阳光穿过滞重的云层,洒在街道上,洒在樱树上,洒在他身上。
下意识地,他缓缓回过头。
阳光眩目。她站在樱树下。花瓣飘落,勾勒出玄幻的绝美。
她一点也没有变。淡蓝的短发,白皙的皮肤,纤弱,美好。还有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清澈依旧,闪动着热切的光。
“真嗣。”她说。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他的女神正站在他面前,完美无缺,如梦境一般美丽。他颤抖地走近她。
“丽,是你吗?”他说。
她点点头。
他想说什么,但竟没有说。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从他的面颊滑落。他闭上双眼,轻轻地搂住了她。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他肩膀上,湿润了他的衣服,他的心。
他本来想说你来晚了,但还是没有说。他们就这样拥抱在樱花飞舞的阳光下,久久地,再也不想分开。
二、
他们沉浸在幸福中,他并没有发现她向他隐瞒了一些什么。结婚后也没有。
不过这没关系。他爱她,她也爱他,这就够了。
但是,每次于深夜醒来,他都会想起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她。
三、
几年以后。
他们仍然年轻。按理来说,幸福才刚刚开始。
他们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份幸福,把它装点得日益精致,日益美好。就像阳光下飞舞的樱花。
一切,宛如梦幻。
这种美满一直持续到一个下雨的日子。
他醒来,听着她在他枕边均匀的呼吸。他坐了起来,想再好好看看这熟睡中的人儿。
无意中,他注意到自己的枕头。死去的头发密密层层地铺散在上面,像一张黑色的网。
这无疑是一个可疑的现象。这几天他并没有劳累到如此程度地掉头发的地步。联想到最近隐隐约约的乏力和头晕,他决定上医院检查。
检查的结果不啻为晴天霹雳。他被诊断出患上绝症,无法治疗,必死无疑。
又一个雨天。她哭了。为了幸福的破碎。
医生叹了口气,走出了病房。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无神的双眼对着惨白的天花板出神。
他知道自己没多长时间了。
她坐在重症病房外的长椅上,心力交瘁地流泪。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男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男人抑制不住自己的喘息,灰白的头发随着步伐摆动着。他在她身边停住。
“他怎么样?”他问道,同样血红的眼里流露着焦急的关切。
她连忙擦了擦眼睛。而后,摇摇头。这个动作让她刚才的掩饰全白费了,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神情凝重地低下头。
“谢谢你了,薰。”她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有些苍白的男人。真嗣病重期间,他每天都来看望。他是真嗣的莫逆。
他在她旁边坐下。
今天的他仿佛有些不同。
他的眉头一直紧锁着,眼神一直游移。他好象一直在斟酌着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她从他脸上,能读到他内心的斗争。
良久,他开口了。
“在他被诊断出绝症之后,他写了一封信。是给你的。”
“他让我在他去世后转交给你。但我有种感觉。有些事情……知道的越早,对你们两个都有好处。……你可以了解他的心,他,则可以走的更释然。”
说这些的时候,他没有看她。
“……希望我这么做是正确的。”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拿出一个信封。
当她的手接触到信封粗糙的表面时,她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丽: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丽,不要悲伤,尽快抹去我在你生活中留下的痕迹吧。你的生活还要继续下去的。
在樱花飞舞的季节,在那样的阳光下,你会想起我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我会在天穹的顶端微笑。你也能看见,对吗?
不要哭了,好吗?在这封信里,我要做的是忏悔。
丽,你知道的。有的时候,我半夜里会突然惊醒。你总是关切地问我是不是不舒服。但你不知道的是,在你又睡下之后,我会无声地流泪。说出来,我不惭愧。因为我觉得我辜负了你。
我必须向你坦白,在我心里,是有着另外一个人的。
那个人就是你的孪生妹妹,香。
论年龄,我该算她的大哥哥了吧。你们全家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爱上了她。我爱上她甚至比爱上你更早。但是,她一直不明白我的感情。她一直把我当作一个可以依靠的哥哥来对待。她对我很好。她很信任我。她在我孤身一人时到我冰冷的家来给我过生日,唱走调的生日歌;在有好吃的东西时分给我一半;在被别人欺负之后趴在我肩膀上哭诉……
对于这样一个单纯的女孩,我无法对她作出任何逾距的事情。我曾经想过向她表白,但是最终,我把话咽回去了。我不能这么回报她的信任呵。
我知道,我们最终不会越过“朋友”这条危险的临界线的。
你我互相爱上了对方是后来的事。再后来,你们就走了。
至今,我没有再见过她。
这是好事。我想忘了她,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忘记。因为只要她在我脑中有个模糊的影象,我就收不住对她的思念。我原以为时间能治愈一切但是我想错了。我忘不掉她。
丽,你知道每次你用关切的语气询问我的时候我有多内疚吗?我爱你,真诚地、深深地、疯狂地爱着你。我逼着自己忘记她,但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而我的负罪感却只能更加深我对你的爱……丽,这一切,你能了解吗?
如果我不是注定要死,那就让我痛苦下去吧。因为这是我的宿命。
但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因此,我能为你做的,只剩下了忏悔。
丽,相信我,因为我真的爱你。原谅我,因为我真的忘不掉她。
丽,请原谅我在我们短暂的幸福中没有对你忠诚。以爱的名义,我匍匐在地,请求你对我的宽恕。
对不起。丽。
爱你的 真嗣”
信纸飘落在地。
她抬起模糊的泪眼,望着病房的门口。
突然她站了起来,向病房跑了过去。哽咽无法阻止她高喊着他的名字。
她冲进房间,跪在他的床前。她的双肩耸动,淋漓地哭着。就像她和他的那一次分别。
他艰难地睁开眼。
她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满脸热泪了。
“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真嗣……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欺骗了你!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瞒着你……”
他不解地看着她。
“其实……我……我……”
“我是……香。”
他瞳孔一缩,心电图波峰骤然变得密集。
她继续叙说着。
“丽在那次地震中就去世了……临终前,她嘱咐我要完成与你的约定……”
“她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她嘴角流着血,闭着眼睛……我只有在旁边一直哭……”
“后来她使劲把眼睛睁开了。但我看的出来,她什么也看不见的……她就这么躺着,眼睛一直望着上面……”
“突然她用手在身边摸索起来,一边轻轻地唤我:‘香?你在那儿?……香?’我就跪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她轻轻地对我说了一些话,嘱咐我照顾爸爸妈妈……最后,她说:‘香,看情况我恐怕不能去赴和真嗣的约了。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我不住地点着头,眼泪就这么滴在她的手上……姐姐知道我答应了,她就笑了……”
“姐姐她是那么爱你,她怕她失约你会伤心……爸爸妈妈也死了,我去改了个人资料,从此我就成了姐姐……”
“她,一直没有忘记你啊……”
“真嗣,原谅我吧……”
她将她的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泣不成声。
自始至终,他静静地听着。
从他们分别时起经历的种种一一流过他的眼前,像那行划过他的面颊的清泪。
她啜泣着。
良久。他疲惫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虽然勉强,却坚定如张翼的天使。
他伸出手,艰难地抚摩着那淡蓝色的头发。
她抬起头来。他凝视着她的脸。她一点也没有变,淡蓝的短发,白皙的皮肤,纤弱,美好。还有那双血红色的眼睛,还是那样单纯,时间和爱在里面积淀成令他感动的感动。就像阳光下飞舞的樱花,那么温馨,那么美好。
她在他心中,永远是最美的。
他说不清自己的感觉,只是感到一种释然和幸福。
突然,他说话了。
“……重逢。”他说。
“……重逢。”她也说。
他阖上了双眼,将那份美丽永远封存在了里面。
后记:这篇文章的梗概是在一次作文课上想起来的。并且我把这个念头写成了一篇课堂作文。当时故事结构还不够完善,老师给我的评语是“太悖理”。不过最终她怜惜我的文笔给了个勉强的45分(满分60)。暑假有时间的时候翻写了一遍,加入了很多使它更看的下去的东西。希望大家喜欢,不喜欢的也请提出意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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