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
我的列车缓缓驶出名唤16岁的站台,缓慢地加起速度。义无返顾地离开。她的影子就映在车窗上,清晰,复又模糊。那曾经是我思绪的全部,一点点凝华,又一点点融化。最后烙印在我的脑中成为图腾。
不要动用你的声带,只是微微张开口,用你的叹息发出那些亲切的元音。A-YA-NA-MI。如此空灵。如此纯净。就像从容流过你掌心的清冽的水。
我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曾经的那些感动。但它们一次又一次地从我的心底泛起,用近乎冲撞的力度提醒着我,在那些寂寥的夜晚。正如JEDI所说的那样,“有些东西是值得长留心中的,如果可以,我不想忘记。”
列车发出沉重的叹息,开进这略显局促的车站。站很小,只有一座狭长的站台,连站牌亦没有。路基上遍布洁白的石子。看不见人影。
车轮啮合着轨道,有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我的身体微微前倾。车停稳了,脚下的嘈杂重归于宁静。我抬起头。
天是纯粹的蓝色,干净得像刚擦过的玻璃。没有云。日光经由厚重的车窗折射,洒在我面前的桌上。我将手举在窗前,活动。光线暧昧,仿佛是由树叶的间隙之间流泻而下。我似乎能听见林间的蝉鸣。
远处游丝一般的汽笛声渐渐清晰。我略微偏过视线。我看见另一辆列车正向小站驶来,在站台对面的轨道上。方向与我的列车恰好相反。脚下传来细微的震动。它小心地放缓着步子,最后轻轻地停在月台的对面,仿佛我脚下的列车关于站台的镜像。
阳光公平地洒在那辆列车的车身上。车窗上刺目的反光使我睁不开眼。我抬起手臂,放在眼前。真的有蝉声传来。
就在那时,我看见了她。
她就在那辆车上,正对着我的窗口。起先我以为那不过是倒影。但我立刻发现我错了。那是个女孩。
她穿着朴素而干净的学生装束,我能看清她胸前的领结慵懒地颤动着。她白皙的脸庞皎洁如望时的月。她有着海一般的发色,还有鲜血一般的红色瞳孔。她是美丽的。美丽得令她周遭的一切都无奈地黯然失色。
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她的视线缓缓抬起,聚焦在我的脸上。她的视线迎着我的视线前来。我的眼中有她,她的眼中有我。
令我自己也感到惊讶的是,我竟然忘记了我惯常的拘谨。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慌乱地将视线移开,而是继续着凝视她的方向。
突然地。她微微扬起她的嘴角,递给我一个微笑。
那是一个怎样的微笑呵。一个明亮的微笑。一个一千伏特的微笑。一个那么锐利的微笑。它势如破竹地楔进我的心中,在我的眼里刻下再也磨灭不去的痕迹。
撕裂的感觉由我的胸中泛起。我虽知道它的去向,却无力阻止它的蔓延。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任凭它将我的躯壳划得四分五裂。而后它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那么猛烈的心跳。那一刹那我知道我自己是爱上她了。如此迅速,迅速得近乎可笑。毫无理由,无可救药。谁都知道一见钟情的致命,然而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你无法拒绝。我狭窄的频率一直被尘封在黑暗角落中的心形盒子里,直到这么一天,她的电波终于将我唤醒。她太美了。这并不单指相貌。仿佛她是我残缺拼图那令人欣喜的最后一片。我无法抗拒。我无法抗拒。
我站起身。我早已分得清“心动”与爱的不同。不会有错。在短短数秒钟之内我就这么轻率地爱上了一个女孩,一个与我邂逅于两条铁道交点上的女孩。这太轻易了。然而又如此坚定,仿佛已经经过了数百年的深思熟虑。对于此,只有一个词能够形容——宿命。
有轻微的颤动从我脚底传来。我猛地回过神来。与此同时我听见她所在的列车底盘发出铿锵的声音。而后传动杆蓦地动了。这个事实足以令现在的我为之窒息。两辆列车启动了。同时。
她的车窗开始离我而去,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全反射使她的形象迅速模糊起来。就在一瞬间,我再也无法看清她的脸庞。
我将我的脸贴在了冰冷的车窗上。我努力将目光投向她的方向,然而我只能看见由于速度叠加而迅速离我远去的一节节车厢。我强直而蜷曲的双手紧紧按在玻璃表面,却为它的光滑所拒绝。我大声而嘶哑地喊叫。列车听不见。她听不见。我想象她惊惶失措的表情,她使劲侧过脸,想再看见那曾与她凝视良久的车窗。她细柔的发丝惶恐地拂过厚重的玻璃。然而她看到的只有焦急前行的列车。疾驰的速度模糊了她的视线。无数空洞的窗口呼啸着掠过。阳光刺眼。
最后一节车厢猛地划过窗前,以那种令人窒息的迅速。一瞬间空空如也的铁轨上再也看不到任何事物。
和熙的阳光,小站,她的微笑。一切皆被带走,被碾碎。不复存在。
我们本是陌路。她不知道我去往何处,我亦不知道她的方向。我在一刹那间失去了那个美丽的影子。这将是无可挽回的失却。而那却是我的爱。我可以为之付出全部的东西。而现在它不存在了。
泪顺着平滑的玻璃滑下。我紧紧地闭上眼睛。
她的形象在一片黑暗中清晰,复又模糊。对面的铁轨在迅速地后退。那铁轨通向她的目的地。不。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有目的地。那没有番号的机车浮现在我的脑中。从虚无来,又将回到虚无中去。也许她只是一个铁路上的流浪者。我不能肯定。于我,她只是一个美丽的影子。
而我爱上了一个影子。
我拿出笔,开始在墙壁上写下属于我的诗句。
从没有什么像你这样美丽
白皙的月亮,淡蓝的云。波希米亚的山和水,针叶林美得令人落泪。抑或是热带的雨季,清澈,迷离。
从没有什么像你这样美丽
我仿佛仰卧在水底。上方传来模糊的光。你的声音在朦胧的水中摇移。
我伸出手去
我窒息
你在云端,我匍匐于地。你微笑,我便祈祷。
我短暂的生命里传来列车的呼啸。它们将无花果树叶吹散成为传说。林间树叶里柔和的光。玫瑰是有刺的。
我站在无法企及的地平线,凝视你远去的方向。十字路口有你的影子,熔融在炽日与蝉声中,给我一片空旷。
黄昏用灼痛的夕阳勾勒我的绝望
烧灼。苦痛。眼泪
我怎能不享受这一切呢。它们是我的宿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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