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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在机房写日志,忘记保存,10点刚过机房掐系统,两千字就这样他妈的灰飞烟灭。凌晨在我打开一个空白文档过后,一切萦绕许久的呓语突然尖叫着四散逃开。于是我知道有什么事情大大地不妙了。</P>
<P>一个朋友几个小时前突然发来短信,原来他猜到我在东门小网吧消磨了一整夜。他不知道的是我也不清楚我究竟在这里做些什么。我也许是要惊慌失措地逃跑,我忍不了了。</P>
<P>他絮叨说他刚刚写完了一个MV的脚本,饿得要命正在啃食馒头;他说若干年后我们都会记得这几句简短的交谈,他在给自己准备午夜食品而我正在郁闷不堪地吸烟。我告诉他说我意识到这个月我的智力一直几乎处于抑制状态,我急得口吐白沫却又没有任何办法。我试过睡大觉、填字谜、跑采访、读卡尔维诺、接大量的工作来做或者搁置、丧失理智地熬夜等着凌晨时那一点点珍贵的荷尔蒙让我浑身打摆子。统统没有效果。你说还能有什么事情比意识到自己正在变得蠢笨不堪却又无从改变更抓狂的事情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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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是不是突然提到了卡尔维诺。他写磷火,写一种叫托斯卡纳骑兵的可悲人群。他写一个骑士拆开盔甲内里空空如也;他写被分裂人格时口吻就像一个六岁的先知。</P>
<P>于是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他待我曾经那么好,但我赶走了他。</P>
<P>也许这个人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P>
<P>他留下我一个人。留下我一个人坐在这个充满了孤寂与磷火的世界中央,吸烟喝酒得体地说话、皮笑肉不笑地故作成熟。那个离开的人是个孩子。而我很清楚地知道他从十五岁开始就再也没有长大过。他在人群中走着走着就突然咧嘴笑起来;他喜欢因为一点小聪明、一点糖果或者我们生活中瞬间过眼的烟火而心花怒放;他爱和姑娘们一起玩,不懂得怎么刻意讨她们开心而且会舌头打结说不出话,却也会毫无缘由地爱上她们;他任性得让人厌烦,看见喜欢的玩具一定要亲手拿到才作数,其他任何东西也收买不了他。就是这么个孩子,现在他走了。是我赶走他的。</P>
<P>他当然是个对我很好的人啦。只是有的时候他会把事情搞砸。所以我便不知好歹地怪罪他。他还是个小孩子所以他非常委屈。你们说我不成熟、没条理,我扭头就去责怪他。我对现状恼羞成怒。我明明有那么多任务没有完成,却心安理得地在那里闲晃。迁怒此时成了最直接的解决方式。一切都是他的错,他的错。他永远不会厌恶我的坏,所以我可以对他口无遮拦,冲他发我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脾气。我用最恶毒的话诅咒奚落他,把他关在门外。他没有办法反抗,只有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用我的眼睛哭泣;空无一人的宿舍里我只能听见他在夜间辗转反侧,我吼他,打他耳光。他却只能盯着房间里大片的黑暗瑟瑟发抖。因为恐惧他不能入睡,我也跟着失眠。</P>
<P>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总之他就是走了,他的永无岛我给不了。他要一点点包容,我也觉得太累。他是永远不会故意给人惹麻烦的孩子,说话细声细气辞不达义。如果他不是沉默地离开,我还会觉得奇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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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之后我的行走开始没有重量感;我的思维只能启动一半;我开始出鱼尾纹。我开始厌烦自己因为我所亲见的一切失去了他纯彻的中和之后是那样令人恶心。</P>
<P>我发现我再也写不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以往他攥着我的笔,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他喜欢黑色电影、喜欢小幽默喜欢盖·瑞奇,对于拍东西他有许许多多古怪的主意,如今我干燥的思维完全望其项背;他夜里会对我说:“我喜欢那个女孩子,也许你可以试试看?”那一瞬间我并不灵光的脑袋就会被各种令人巧笑倩兮的可能性充斥。现在这场面不再重现,取而代之的是长时间的失眠。</P>
<P>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情,但他终归是不在了。肾上腺素的定额也随之而去。以往我熬过整个夜晚,便对他说:“我不行了,给我一针吧。”他便给我。于是我看到我的笔端又鲜活起来。</P>
<P>那么你能去哪里呢,是否你回来之后我们还要像分成一半的子爵那样决斗一番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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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想我可以随便给他安上任何身份他都不会拒绝。他是我的过去。我的阴影。我的扭曲。我的封闭。我的成长。我的苦痛。我的欣喜。我的冰点与我的沸腾。我的蛮不讲理我的予取予求。他是一个个夜晚紧咬的牙关。他是一个个白昼轻佻的步履。他是我的定义,我的纹身,我的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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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是所不能触及的一切美好事物,因为在你想要得发疯的时候你并没有能力去抢夺那一切,当你终于能够染指并操控那一切的时候你却早已麻木而铁石心肠。好比你喜欢一个女人可她拒绝了你。但你不放弃。终于有一天你的执念支撑你得到了她——在多少年前你会为这个结果毫不犹豫地付出你的生命。但你发现你已经不爱她了。</P>
<P>我很清楚他就是支撑我干这种傻事的始作俑者。一切之取决于我还要不要那样做。年轻最糟糕的一点是你对变老充满恐惧但你又清楚明白这是你的必由之路。现在我意识到了,我反悔了,我好了伤疤忘了疼了。我希望他回来。越快越好;因为离了他,我就不是我而是一个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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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最后扯句题外话。我常有这样一种幻想。跟其他所有男人一样我成天幻想拯救世界的桥段。我常幻想中世纪的法兰克或者萨克森骑士。浑身包被高碳钢的黑甲的时候他们更像浑身硫磺味道的撒旦卫队。他们有具装马铠与面罩,仅露出坚毅的嘴角。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他们从一英里外便发起冲锋。一旦上路就再没有别的动作,将冲击凝聚于腋下两米长的重型骑枪尖端。他们的护肩有数十磅重,上面烫有考究的纹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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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战斗从黎明到黄昏,终于结束。幸存者摘下头盔,在落日最后的余晖中瞥见有蝴蝶舞蹈于六棱型的光柱之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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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然而他们无从分辨那究竟是真实还是由于虚脱产生的幻觉。他们唯一能告诉你的,唯有那场面美得令人头晕目眩而开始抽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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